我们这个单位
1
今天周二，单位开例会。大家陆陆续续在会议室坐下。像往常一样，一百多人在下面坐稳，领导们则在台上一一落座。
“好了，我们开会。”
我像往常一样，笔记本往桌子上一摊，摆出认真听讲的姿态，接着掏出兜里的手机，点开朋友圈，习惯性地刷一刷新动态。
冷空气没头没脑地往屋子里钻，都扑到了我多肉的后腰，让人不由得打个哆嗦。我只能缩手缩脚的掖了掖衣服，手机也没心思玩了——该刷的APP都刷完了。
大家都在干嘛呢？一个大问号从我脑袋里冉冉升起。于是，今天我决定做个好奇的小学生，观察观察大家伙儿。
大家都很忙，除了中层领导，所有人都埋头苦干。
一眼望去，大部分人头上都悬浮着正在发光的手机屏幕，他们把手机放在膝盖上，埋头扒拉手机。
哦，赵姐在打游戏，消消乐玩的很灵光嘛。牛哥在刷朋友圈，摇一摇，摇一摇，怎么摇都是身边的赵大姐、刘会计。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总务处小王在知乎上搜索“怎么搞定事逼领导”，咳咳！我什么都没看见。坐在旁边的辣妈丽娜拧着眉头，烦躁地不断翻看手机上女儿的照片，听说她女儿发低烧两天了，难怪她着急。
就像你看到的，我能看到周围人手里在干嘛，就跟开了天眼似的。似乎我有很多双眼睛，不过是都长在别人的手上。别担心，如果你把手揣兜里或者戴上手套，我就啥也看不见了。
迄今为止，我对这个异能还没被人发现过。母亲严厉地要求我一定要保守秘密，她说上天给了我一个危险的礼物，如果暴露了，很有可能带来灾难。她跟我约定，不许随心所欲地去窥视别人，为了不做小白鼠，给自己和家人带来麻烦，我决定这辈子做一个普通人就好。除了学生时代，迫于考试压力，考前会偷看一下老师的样卷，再没敢做别的。在舅舅的安排下，我乖乖地考了个事业单位，每天谨言慎行，把自己藏在不起眼的人群里。
这样就好，就很好。
2
领导的讲话似乎没个尽头，不少人都暂时放下了手机，动一动因为长时间低头而酸疼的脖子。身旁的丽娜已经换了好几个坐姿——她已经赶快要坐不住了。
我同情地看了看她，母亲真是个辛苦的角色。不由得侧身安慰她：“丽娜，坚持住，应该快要结束了。”
丽娜撇了撇嘴：“就我们领导这风格，肯定还得两小时。烦死了！”她又看了看手机，惊呼：“糟糕，我老公发微信说孩子体温又高得不正常了，已经送到医院了！我得快点回去！”
然后她坐稳了身体，用食指在手机屏幕上画圈。我也只好替她在心里默默祈祷：“赶快到六点吧！这样领导也就不得不结束了。”
“好了！散会！”领导一声令下，大家悉悉索索地起身。我不由得一惊：可是，刚刚才五点啊，一小时这么快就结束了？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我呆呆地看着丽娜，她惊讶地发现我竟然在看着她。她皱了皱眉头，不自然地冲我一笑：“还愣着干嘛？走啊！时间是不是过得很快？”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慌忙拿起包，冲我一挥手：“走了啊！你也赶紧回家！”说完就往门口冲去。还没走出五步远，之见她回头冲着我做了个“嘘”的姿势，然后慌忙走掉了。
那是要我保密的意思吗？保密什么？我一定是错过了什么！
大脑飞速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我们在开会，大家都没好好听，各玩各的。丽娜着急回家，她划拉手机看孩子照片，她划拉手机……对了！手机！她在手机上画了个圈，然后就瞬间到了六点！她回家了，让我保密。那个圈，难道就是她的秘密？
也许，我不是唯一那个特殊的，茫茫世界，也许，我终于找到了跟我一样的同类。
我顿时高兴了起来，有种隐秘的快乐。但是，这一切都是猜测，真相是什么，我并不清楚。
3
第三天上班时，才再一次见到了丽娜，她神色轻松，看来孩子病好了。她要找我聊一聊，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赴约。
她把我约在了单位楼顶的阳台，那里人少，风景好，单位还贴心地布置了几个茶座，是个谈心的好地方。
丽娜似乎猜到了我的意图。落座之后，她看了看四周，没人。然后直勾勾地盯着我说：“我没想到被你看到了。”
“看到了……你画圈吗？你……真的能操控时间？”我问得有些犹豫，期待她说是，又害怕她说是。你知道的，我只想当个普通人，平安地度过一生，知道太多秘密，也许并不是好事。
“是！”丽娜拿出了烟，点上。“我本来打算死守这个秘密的，毕竟这太不正常了，跟科幻电影一样。但是这是个好宝贝不是吗？难熬的时间过去的快一点，幸福的时间过得慢一点。有了孩子更是如此。”
她仰头向天空吐出烟圈，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可是，最近我觉得累了。我觉得混乱。我的世界和你们不一样，我不知道花开的惊喜，只要我愿意，我能让它快速地在我眼前开放，再颓败。没意思。昨天我看着孩子突然想到，她长大了，要是跟我一样，会不会太可怜了。”
我沉默不语，心里的惊讶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不知道如何回应她，只好低头使劲儿扣手。也许，她也没想我回应。
“你？呵呵！怕是也不普通吧？”
什么？我猛地抬头，被发现了吗？不可能！我在单位一直很小心，她怎么可能会发现！
一瞬间，母亲曾经描述过的场景一一浮现：冰冷的解剖台、面无表情的研究人员，暗无天日的房间，不断打进身体的药物、环绕四周的仪器……不！
我猛地站起来想要逃开，椅子被撞倒在地，发出“咚”地一声巨响。心跳声似乎也那么大，“咚咚咚咚！”
“哎呀，你别紧张。”丽娜赶紧拉住我，“我是不是太直接了？吓到你了？不怕不怕。你很安全的。”丽娜拉我重新坐下。
“你别紧张，我告诉你这些，无非就是藏得太累了。有时候这种上天赐予的东西，真不是啥好东西。你的异能我多多少少猜出了一点点。上次你看了刘会计的工资表对吧？你难道不知道，那次的工资变动没有对外公布过，只有主任和会计知道吗？但是，你是用什么方式看的，我还真不清楚。”丽娜态度轻松，“既然咱俩都是一样的特殊，搭个伴不好吗？说说，你的异能是怎样的？”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丽娜，你放心，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要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我起身逃开了。
也许丽娜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伙伴，她太轻率了，这让我感觉很不安全。
可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丽娜的倾诉并不是心血来潮，那是一次有预谋的试探。命运的齿轮转动起来，我被裹挟着，一点点滑向了不愿意面对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