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生命走了
小男孩进来,坐下,一开口说话我就对他很有印象,他确实不同于其它来看病的小孩。
其它的孩子基本上都是大人们带着,或抱或扶,哼哼唧唧,动静中裹挟着家长抑制不住的关爱。
他也是跟他妈一块来,但不像是大人带着孩子看病,倒像是小孩带着大人看病。 他会一边回答医生的提问,一边转头跟他妈比划用很大的声音解释,告诉他妈应该怎样怎样去做。
那场景有些滑稽。他妈通常一脸木讷,站在他身旁不吭声,医生开口说什么,她就去看她儿子。
他妈是个聋子,因此说话不利索声音且大,一张口带着浓浓的甘肃口音。
这都是去年的事了
这次他进来就很熟稔地坐在我对面。 他妈立在一旁数米远。
“叫什么名字?几岁?”
“x 睿杰,9岁 ” 口齿清楚,声音响亮。稍微的甘肃口音从普通话的音尾露出。
圆圆乎乎的脸,长的很结实。眉眼周正,坦然地看着你,一点都不怯场。有一种少年的老成感。
我打电脑,大概怕我不知道具体的字,他大声又补充,“睿智的 睿,杰就是那个木头上面加下面4个点。”
“到今年4月份我就10岁啦 ”
“哪里不舒服?”
“耳朵痛疼了两天了,昨天晚上,不,是今早凌晨4:00开始又痛的,疼的我都睡不着觉了,一直到现在还疼。 ”
“疼死我了!”
听到他喉间偶有咳嗽,带痰。
“你前几天是不是感冒了?”
“是,我都好几天了,前面发烧咳痰,现在好了。”
“怎么耳朵又开始疼。”
说实在他的表情一点不像正被疼痛侵犯的人
我有点想笑。
等他拿了检查单再来。果不其然是感染,白细胞和中性粒两项都高。细菌性的,急性中耳炎。
我让他给他妈妈说,需要输液最好是连续三天。
他转头,用很大的声音比划着给他妈讲。他妈表情变了,有些着急,明天要考试,孩子没法过来输液,只请了半天假,等考完试再说。
我说那就先打一天吧,几种治疗一块儿上。
再给他耳内上药冲洗一下。
他坐我对面很健谈。也或者是我不由地喜欢多问他几句。
“你在哪一个学校?上几年级?”
“曙光小学,上四年级。”
“今天我们班有一个同学走了。”
“是我的后桌”
我一时没听懂他这个“走 ”是什么意思?
他说 “走,就是走了呀。以后再也见不着面的那种”
这个10岁的男孩并不悲伤,仿佛在说着平常的一件事
心里一沉。
“哦,他多大呀?”
“跟我一样大,9岁还不到10岁”
“他生病了?”
“嗯 白血病。”
“他知道自己要走了,心情不好,我们班有个骑车子特别好的, 我们几个人陪他,那个同学骑车子驮着他…… 我们一起跑呀,在路上。他就心情好点了”
“上课时,他经常会吐,每次来要带上呕吐袋”
“ 他还经常流鼻血,上着上着课就流鼻血了。”
“ 但他还是走了,昨天。”
我说是不是因为他家之前装修房子?
“他跟我讲了,是因为他们家装修房子,他爸刷了一个墙漆,味道好大。他说住进去的时候都刺鼻子呢 ”
“他不想住”
结果他爸说 “嗯。这个没事,死不了人 ”
“看看,现在死人了吧。”
小男孩用夸张的语气对我陈述这件事。
“哦,那他爸爸现在后悔了吧?”
“那当然,没准他爸现在正哭着呢。”
“他妈哭着到学校来,拿他的东西,给我们班同学买了好多好吃的。”
“唉”他一声轻叹
“他爸爸今天到我们学校来闹事啦,躺地上不起来,找学校的麻烦 ”
“你也不想想,是我们学校的错吗? 都是你自己用有毒的漆 ,结果害了你儿子!”
小男孩口齿伶俐,字字确凿。
冲洗好耳朵,小男孩回来,坐着等药
“唉” 他突然有些犯愁
“我最怕打针了,每次.要扎好几针才能打上。”
“为什么?”
“因为我手太胖了呀。”
我拉过他的手一看,确实,面包般鼓鼓的,看不到血管。
“吃的太好了吧”
“要锻炼身体,多运动。”
“唉,运着呢,越运越胖” 他倒会说
“你妈耳朵怎么回事?是天生的吗?”
“不是,我妈小时候生了一场病,被我姥爷打阿奇的针,针打了耳朵就聋了”
“我想上学去”
“这一病就又去不了学校了”
“上次考试,我马上就是班里的第一啦。”
“对了,我还是全年级第四呢”
“这次我要拿第一 ”
“你的成绩一向好吗?”
“对呀,我一直是班里的前两名”
“我想学医,治好我妈的耳聋…… ”
“ 那你的学习谁管。做作业有人监督吗?”
“不用,都是我自己管 ” “我一回家,就全部搞定。不用大人管的 ”他很老练地回答我。
2023-1 风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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