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写作情缘|我的暗黑写作史
2018年3月19日 星期一 阴
1
春寒料峭,泡个热水澡暖和暖和最好不过。我慵懒地躺在浴缸里,揉搓着自己日渐松弛的肌肤。原来我已经老了,腰疼,尾椎也疼。
唉,都是这些年痴迷写作落下的毛病。没办法,谁让我与发小因为一篇作文结下了梁子,发誓要在写作上一决高下呢?
那年,我读小学三年级,是学霸,唯独作文弱了些。但语文老师很和蔼,每次都会在我的本子上写下鼓励的话语,还夸我有进步。可我自己知道,那几百字是我憋了好半天,东拼西凑才凑出来的。
我羡慕同桌英子。她不是寻常的乖乖女,成绩也差,但作文洋洋洒洒几百字,一挥而就。这,大概得益于她喜欢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特别是在思想品德课上。
老师讲舍己为人,她划拉着:“自己都能舍,还在乎别人?”
老师讲尊老爱幼,她写:“为老不尊呢?”
老师讲爱岗敬业,她又写:“那得找个自己真正爱的岗位,才能做到!”
……
她的想法很奇特,在本子上划拉的那些句子,我很难理解。但我不必理解,我知道她作文写得好就足够了。
有一次,老师让写《我有一个梦》。我实在写不出来,就偷了英子的作文本。除了改动一些我看不懂的句子,我基本算是个文字搬运工。
自习课上,老师坐在讲台上批改作文,批阅到我的那篇时,当场对我大加表扬。接着批改到英子的,老师罚她拿回去重新写。
英子生气地把那篇作文从本子上撕掉,扔在我的座位上。我看见老师给她的评语:你跟你同桌真是心有灵犀,连梦想都一模一样。
我心虚地瞥了一眼英子,而她看都没看我一眼,又开始洋洋洒洒写起来,仿佛在不屑地说:“就因为你成绩好,老师就顺理成章地冤枉我?没关系,我再写,欢迎你来抄,小偷!”
我愧疚,我难过,我也不甘心在作文上落后于英子。
此后多年,当我对自己的写作水平沾沾自喜的时候,就开始向一些杂志投稿。然而,每次满怀期待,最后都变成了灰心丧气。
直到有一天,我在杂志上看见一篇文章,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读到最后才想起来是我最开始投稿的那篇。然而署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我跟朋友说:“这是我写的,她盗用我的!”
朋友一脸狐疑:“不会吧?她在写作圈好歹也小有名气了。”
我沉默了,突然说不出一句话,谁让我籍籍无名呢?我想起了当年的英子。那一刻,也许只有她能懂我的心情。
2
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会为你打开一扇窗。说得没错,我被朋友介绍去给别人当枪手。
当枪手,当然是要契合别人的文风,符合别人的要求,没有自我,更没有名字,就像别人的影子。
我写恐怖故事,写得脑仁生疼,写得以假乱真,写得自己沉浸在故事里出不来,晚上不敢上厕所。
我的主人说:“不错不错,读者很喜欢看。继续加油啊!”
我捧着那花花绿绿的票子,觉得很有成就感,干劲儿满满。
后来,主人说要改变一下,读者厌烦了恐怖故事,喜欢艳情小说。我犯难了,我想起小时候受的都是正统教育,什么艳情小说压根没看过。
小学五年级,我躲在被窝看悬疑小说,老妈搞突袭,质问我:“是不是黄书?”
我一脸恐慌加迷茫:“不是黄书,是白书。”白纸黑字不就是白书嘛,从来不知道黄书长什么样。
单纯如我,面对主人用手指比划着丰厚的报酬,着实犯难。
她轻松地说:“不难写,这有范本,你肯定没问题。”
我想起英子,如果她知道我在写作这条道路上堕落成这样,她肯定不屑于承认我是她发小。
还好,文章不用署我的名字,曾经我最在意的署名,如今竟然成了最好的盔甲。
我在盔甲下不断分裂,在纯情少女和迷人少妇间穿梭自如,在风情女郎和堕落天使间自由切换。狗血的情节、虐心的故事、浓墨重彩的情欲描写,原来艳情小说写起来也没那么难嘛!
3
当枪手,的确赚了一些钱,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我厌烦了在别人的条条框框下写作的自己,就特别渴望放飞自我。
就像一只风筝,线轴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好。写作的天空那么广阔而自由,怎么飞,应该由我自己决定。
然而,伪装了太久的人一下子是难以找到自己的。握线轴的人先跌跌撞撞失去了方向,还怎么指望手里的风筝在空中滑出优美的姿态,飞到渴望的高度呢?
我迷茫了!也许在黑暗里躲得太久,适应不了阳光的自由明亮。当写出来的东西可以正大光明地冠上大名的时候,反而羞于示人,只能藏藏掖掖,当作日记。
就这样,庸庸碌碌,恍恍惚惚,写了上百本的日记,人就老了。
在我八十大寿那天,女儿送我一件神秘的礼物。我打开一看是一本书,封面精美,装订考究。“乘梦著”,我看着那华丽丽的三个字,鼻头一酸,老泪纵横。
我翻开书,每一行每一字都是那么亲切。还是女儿懂我,把我的日记本整理成册,拿去出版了。她递给我一张银行卡:“妈,卖得很好,现在很少有人写这么真实的东西了,版税丰厚,我帮你存起来了。”
我像做梦似地吩咐女儿:“还有吗?给你英子阿姨邮寄一本。”
我想,这是唯一能证明我在写作上坚持的证据。
女儿很孝顺,第二天就去办了。
后来,我巴望着英子看完书,会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写封回信的。然而,一直杳无音讯。
人老了,总会怀旧。我摸索着到地下室整理旧物,打开门我才发现,满满一屋子的书,发出一股难闻的霉味儿。原来,女儿为了哄我开心,自己掏钱帮我出的书,根本没人买嘛!
可能是屋子里湿气太重,空气恶浊,我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涕泪交加。
女儿下班回来,我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妈,英子阿姨给你发邮件了。”女儿把我拉到电脑前。
我瞅了半天,才看明白。英子介绍我到“简书”去写作,那里有新鲜的空气,朝气蓬勃的热血青年,乐观练达的中老年人,是写作者的心灵圣地。
“天啦噜,太好了!我这把老骨头算是找到归宿了!”我兴奋得像个小女孩,注册,写作,发布,一气呵成。
点赞,评论,赞赏!哎呀,那么多志同道合的热心人!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热血方刚的年纪,敏感细致,观察力强,对什么都感兴趣,热情像是用不完······
4
“妈,你洗好了吗?”女儿在卫生间门口喊。
“马上就好了。”其实,我在简书看英子的文章。她的文字更加深厚成熟了。爱、奉献、责任和爱好的平衡,她都有温暖而独到的见解,我怎么也学不来。
女儿说:“找准定位,做自己就好!”
我觉得女儿说得很有道理。有时候不得不感慨,人对世事的领悟能力并不是与年龄成正比的。
我从浴缸里出来,仔细地擦拭自己。在镜子里,我看见自己那副衰老的丑陋的躯体,胸部松垮,背部微驼,好在眼神明亮,两腮还有红晕,嘴角溢满了幸福。
“妈,妈,有好消息!有人要跟你谈出书的事!”我刚裹着浴巾出来,就跟女儿撞了个满怀。
“出书?这是意外的馈赠吗?”我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妈,妈,浴巾快掉了!”
“哦,淡定淡定,差点春光乍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