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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队

2019-10-09  本文已影响0人  冯俊龙
插队

这家骨科医院是申请了国家非遗物质文化的专科医院,属私人性质,比正规医院少些正规,像诊所。

医院的主要治疗手段是理疗,也就是针灸、艾灸、药熏,而这些治疗方式需要“辅助工具”——也就是躺床。私人医院的老板不知是太过节俭,还是“量体裁衣”,每个医生只配几张躺床。

住院的病人和门诊的病人都去找技术好的医生做理疗,病人多,几张躺床根本不够。来治疗的病人都是有病之身,争着抢着先治疗,医生又是好脾气,只好依靠大家自觉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排队。

但总有插队的。于是,躺床便被先来的人“躺占”着,也有放包、衣服等东西占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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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早晨,一位身材瘦小的妇女,在医生还未上班时就第一个排在门口,等医生八点上班开门,就冲进去把包放在一张躺床上占着位置。

医生要去开水房打水,还要换衣服,妇女趁这机会去上厕所。

这时,一个肚凸肩挺脸比屁股还大的三十多岁男人“哎呀啊哈”地塞进门来,像一堵墙一样挡在门口,嘴里对刚打开水回来的医生叫苦连天:“医生,我的腰杆痛得要断了,今天还有会,马上有领导要来检查……”

男人像个正方体,边说边呲牙咧嘴,还用比一般人腿还粗的手臂反过来,艰难地揣打着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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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弯腰放水壶的时候,“正方体”已经移步到刚才妇女放包的躺床上,随手把包向旁边的木凳上一甩,身子像一根石柱子一样倒在躺床上,掷地有声地命令医生:“医生,快点来给我弄下,还有好多人等到我的……”

上厕所回来的妇女看见自己占位置的包被人抛开,正准备开口,看见躺在躺床上的那堆肉溢出躺床许多,正好听见正方体说的话,听那口气,似乎是个当官的。再看医生,也许和抢了自己位置的男人有些熟,已经面露笑容走过去掀起“正方体”的衣服开始捶打起来,便默默地走过去,捡起自己的包,不吭不声地退到一边。

正方体絮絮叨叨和医生说个不停,话言话语无非不过是这段时间又去哪里检查视察、昨夜又和哪些人打了好久的牌,等等,反正累得要死;医生“啊,哦”地顺口应和,最多说一句“你这身体还是少熬更守夜的喔!”

两人说了一会话,正方体开始玩手机,医生开始用手握成椎形,大力敲打正方体肥厚的背。手机播放视频的声音和医生敲打肉体的空响声,混在一起,响彻诊室。

正方体治疗完了,说了一声“谢谢”,走了,烟都没给医生散一支。

大家问:“这个哪个,那么歪?看病还不给钱?”

医生“哼哼哈哈”,吱唔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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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这张躺床上占到位置的是个又黑又壮的中年男人,说是搬运货物扭了腰。

中年男人坐在躺床边正在脱衣服,正方体又塞进诊室,像一堵墙一样立在屋子中间。

正方体左右看了一圈,转过身用两根手指指着中年男人,然后轻轻一勾,像扫一只讨厌的蚊子,嘴里用雄浑的声音说:“你,起来,让我一下,我还要开会……”

中年男人不解:“你开会关我啥子事?我又不开你的会!”

“让我先弄,我要参加一个有很重要的领导参加的很重要的会!”正方体威严地说,边说边走向还在继续脱衣服的中年男人。

“你要爪子?还是要依个先来后到么……”中年男人以为正方体要动手,迅速把衣服脱掉甩在躺床上,腾出双手,快速站起来,像一座高高的黑铁塔,虎视眈眈地盯着比他矮一大截的正方体。

正方体看也不看中年男子,自顾走过去,用刚才指中年男子的两根手指捏着躺床上的衣服,像拖布一样把躺床拖了几下,然后皱着五官端正的脸上那个大鼻子,仿佛衣服上沾有屎一样,身子也不动,反手把中年男人的衣服扔到身旁的木凳上。

但衣服上没有长眼睛,就是有眼睛也像正方体一样没有看木凳,衣服躺在地上。

"你……"

中年男人气不打 一处来,刚向正方体抬起一只脚,还没有想好是该迈过去还是踢过去,正方体突然抬起头,一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射过去,一张嘴像血盆大口一样张开,那先前皱着的鼻子还没有舒展开,脸上似笑非笑,中气十足的声音却像打雷一样传过去:“爪哉(干啥子)?”

"我……我……拿我的衣裳。”

中年男人转头看了看已经穿好白大褂的医生,医生尴尬地笑笑,并不吭声;再看满屋子的病人,只有昨天包被甩到木凳上的身材瘦小的妇女挤眉弄眼对中年男人暗中表示鼓励。中年男人顿了顿,晓得眼前这个自己一只手就可以扛上肩膀的矮胖子肯定是个歪人,只好放下抬起的脚,嗫嚅地说上面这句话。

“哦。”正方体想也没想,伸脚一踢,把中年男人的衣服踢了过去。

诊室里除了正方体躺倒在躺床上的轰然巨响,再没有其他声音。

正方体治疗完了,“谢谢”都没有说一声,只说:“不对(好)的话,还来找你哈!”说完走了,烟都没给医生散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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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和的早晨,这张躺床被一个身材臃肿的老太婆占了位。

正要做治疗的老太婆被医生告知,要到隔壁的药房去拿绑扎的纱布,医生开了处方,老太婆向医生、也包括诊室里的其他病人打招呼:“我去去就来。”意思是不要有人插了她的队。

也是,药房就在隔壁,来回只要半分钟,虽然老太婆脚步有些蹒跚,但最多也只要一分 钟,大家谁也不会去插队。

老太婆前脚刚出门,正方体后脚又塞进门来。

“哎呀啊哈,医生,腰杆要断了!”正方体双手像绑在后背,扭头歪脖子地大叫,比在外受了欺侮好久才见到亲娘老子一样委屈:“昨天陪领导检查,走了一上午路,晚上鼓捣喊去打麻将,整到天亮不熬夜……”

正方体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倒在老太婆刚“腾”出来的躺床上。

“熬到天亮还没熬夜?”医生的脸上有些笑容,也不知是真笑还是讪笑。

“废话少说,快点来给我整,我还在上班。”正方体俯身躺着,身上的衣服往上、裤子已经褪下,露出半截雪白的臀部。

“咦,还搞得快哩!”老太婆已经拿了纱布回来,看见自己打过招呼占了位置的躺床上的胖子,不满地说。

老太婆看了看还是微微笑着的医生,再看了看还等在一边的病人,有身材瘦小的妇女,也有黑铁塔一样的中年男人,大家还是像老太婆刚才出门时的样子,或站或坐,保持原来的样子。

“医生,快点,我还要开会!”正方体已经打开手机视频,音量开得很大,也不知听没听见老太婆的声音。

老太婆听见躺床上的正方体发出的声音,有些揶揄地说:“你上班时间来看病,还忙着开会,真是公私兼顾哈!”

“你们忙有我忙?等会有人来汇报工作,都说好了的,不能因为我耽误了大家的工作嘛!”正方体的话明白无误,让一屋子人知道他真是个官,并且真忙,插队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那你就请假噻!身体有病应该来看看,但你再忙,也不能插队噻!”老太婆半是开玩笑,半是关心。

“我插了你又咋了?再说,再说老子给你两耳屎(光)!”不知正方体是痛,还是生气,说出来的话阴阳怪气,连头抬也没抬,照样看他的手机视频。

老太婆听罢,却没有被正方体的话吓倒,一摇一摆地快步走到躺床前,伸出戴了五个金箍子的手,一巴掌拍下去,在正方体雪白的臀部印了五根鲜红的指印,嘴里骂道:“老娘今天看你插哪个?来嘛,给老娘两耳屎!”

“我日你先人板板……”正方体手里的手机“咣当”一声掉落在躺床上,圆滚滚的身体像一头豹子一样敏捷地一跃而起,哪还有刚才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一屋子人大惊失色,医生脸上的笑容僵硬成雕塑,身材瘦小的妇女本来坐在木凳上,跳起来准备向门口蹿去,黑铁塔的中年男人身体也开始像飓风中的树,开始摇晃。

只有身材臃肿的老太婆手里拿着纱布卷,好像是一个随时可以拉开的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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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日我先人板板还是日——”老太婆看着翻身而起的正方体,两双眼睛像四个透亮的大灯泡,照得诊室亮了很多。

“哎呀妈呀,王孃您来看病了!刚刚我才看见您儿子王书记去上班……”正方体突然双腿一软,脊椎骨像被人突然抽去,整个身体瘫倒在老太婆脚下。

“哪个是你妈?你不是要日我先人板板吗?”老太婆挪开脚,免得正方体去抱她的腿。

“他看病不排队,挂号没有?”老太婆问医生。

众人这才想起正方体每次都是来了就躺床上,治疗完就走人,从来没有看见他给医生什么票据。

医生没吭声,脸上的笑容融开了,像雨后的天。

“你不看看现在是啥时候了,还估吃霸赊?去,挂了号再来看病!”老太婆看正方体连滚带爬跑出去,大喝一声:“回来!你不要想借机溜了!老娘今天守在这里,你不来看病,老娘就给你打电话请假!”

“假我自己晓得请,王孃您就不用费心劳神帮我打电话,我去挂号!”正方体双手合十,好像面前立着菩萨,就要磕头作揖了。

“你不就是这个地盘上的村长么,好拽喔!”老太婆说着,躺在床上。

“我还以为是多大的官唻……”

诊室里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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