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大唐(3)天妒红颜

入夜,一弯新月斜挂在空中,发出清幽而凄凉的光芒。平阳公主府,侍女端着药碗走了进来,柴绍迎上去,“给我吧,你去扶着公主。”
侍女扶起李秀宁,柴绍尝过汤药,舀了一匙送到她嘴边,“来,不烫了。”
李秀宁脸色苍白,一只手抚摸着柴绍的脸,“夫君,这些日子你日夜照顾我,人都瘦了。”
“看你说的,我们是结发夫妻,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说到这,李秀宁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柴绍急忙放下药碗,去倒了一杯水,他把李秀宁揽在怀里,温柔地说道:“来,我喂你喝点水。”
李秀宁拿开嘴边的帕子,却见上面有一滩鲜红的血迹,她不由大吃一惊,“啊……”
柴绍拿起血帕,扔到一边,“不怕,没事的。御医说过,你的病,只要慢慢调养,会好的。他们都是父皇派来的,是最好的御医。”
李秀宁摇摇头,悲伤流泪,“我怕是大限将至,夫君,我们夫妻多年,我却不能陪你终老……”
柴绍打断她,“秀宁,你不会有事的。”
“不,夫君,你听我把话说完。哲威和令武还小,由你照顾他们,我放心。我唯一不放心的,是大哥和二弟,我担心……他们争位,兄弟相残。到了地下,我怎么面对母亲……”
柴绍脸上滑下两行热泪,他紧紧地抱住妻子,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第二天的太阳格外耀眼,秦王妃长孙氏梳洗打扮完毕,正准备出门,她约了齐王妃一起去东宫。侍女进来通报:“王妃,平阳公主的家奴来了,说公主要见王妃。”
“哦。在哪儿?”
“在门外等着呢。”
长孙氏吩咐道:“让他先回,说我即刻就去。再派人去通知齐王妃,说我今天有事,不能和她一起去东宫了。”
“是。”侍女依言去了。
长孙氏坐着马车来到平阳公主府,不知怎么地,心里砰砰直跳。刚走进院子,柴绍迎了上来,“秦王妃。”
“姐夫,三姐怎么样了?”
柴绍眉头紧锁,摇摇头,“不太好……她昨天咳血了。”
“怎么会这样?”长孙氏秀眉微蹙,“我去看看。”
屋内,弥漫着汤药的味道,长孙氏轻声唤道:“三姐……”
李秀宁半卧,侍女奉上汤药,用汤匙搅了一下,长孙氏上前接过,移到李秀宁身边,小心地喂她。李秀宁咽下药,注视着她,“二弟最近在忙什么?”
“他最近常去文学馆走动,诗词歌赋,倒是有长进。”
李秀宁点头,对侍女说道:“扶我起来。”
侍女扶起李秀宁,用枕被围好。李秀宁示意侍女离开。
“二弟妹,我怕是不行了,昨夜想了想,有些事不得不交待你。”
长孙氏忧虑地望着李秀宁,为她拭去额头的虚汗,“三姐你不要胡思乱想,你还这么年轻,你的病会好的。”
李秀宁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二弟妹,我有一事要托付于你。”
“何事?”
“保证他们兄弟和睦。”李秀宁声音不高,却字字有力。
长孙氏心中一悸,握着李秀宁的手颤抖了一下,“三姐……”
“在这世上,除了母亲,二弟最听你的话了。你要时时规劝他,不要有非分之想,不要去争太子之位。”李秀宁注视她,祈求似的说道:“答应我……”
长孙氏眼中水珠溶动,掉落在唇角,“好,三姐,我答应你。”
李秀宁闭目,微笑,嘴里嗯了一声,“这样,我就放心了。兄弟一心,其利断金。大哥仁厚,他会善待每一位兄弟。”
李秀宁苍白的脸,已没了往日的风采,长孙氏心疼地说道:“三姐,我扶你躺下休息吧。”
李秀宁闭目,点了点头,“也好,我也确实乏了。”
长孙氏离开平阳公主府的时候,太阳照得她睁不开眼睛,一时意念恍惚,心中像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第二日早朝之后,封德彝说有要事欲单独面奏,李渊便将他留下来,引入两仪殿后殿。
“陛下,微臣近日思虑再三,有一言如骨鲠在喉,不说出来,心实难安。”封德彝说道。
“你我君臣多年,有何话不能说?但说无妨。”
“此事干系重大,也许是臣多虑,若是不对,就权当微臣不曾说过。”
李渊轻咳了两声,“你怎么变得这么罗嗦,就是全错了,朕也不怪罪你。”
封德彝说道:“陛下,微臣以为,秦王自恃功高勋重,实难居于太子之下,此乃久后酿成祸乱的根源。陛下若不想立之,就应该早为之计。”
李渊不知道封德彝的向背,印象中他好像与秦王更亲近些。但封德彝所说是他最感到头疼的一件事,他看着封德彝说道:“储君乃国之根本,千秋帝业之基石,岂可随意废立?秦王功虽高,却非嫡长子,也只能做个亲王。”
“陛下应该有意抬高齐王的地位。太子之下,两位亲王权位相等,势均力敌,便可相互制衡。这样,才能更有利于稳固太子之位。”李元吉找过封德彝之后,他一夜不曾合眼,如今,太子、齐王与秦王之间,已经势同水火,他可不想把筹码压在秦王一人身上。
“还要抬高元吉?这可不成。他现在的爵禄职位已与世民相差无几,若再抬高,岂不居于世民之上?不要说世民无法接受,就是满朝文武也不会同意。那可真要自肇事端,加速祸乱了。”
封德彝忙陪笑道:“陛下,微臣所说之‘抬高’,并非是加官晋爵。而是要设法抬高他在朝臣们心目中的威望。比如说,陛下可有意地表示一下对齐王的亲近。那样以来,文武大臣谁不得对他刮目相看?再说了,‘天下的父母爱小儿’,对陛下来说,这样做也是人之常情,任谁也无可非议。”
李渊脸上终于绽开了笑容:“好啊,封德彝,真有你的,这才是社稷之臣,就这么办。”
“启禀陛下,薛御医求见。”内侍进来禀报道。
“让他进来。”李渊又对封德彝说道:“你先退下吧。”
一个六十上岁下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跪拜道:“老臣叩见陛下。”
“公主怎么样了?”李渊关切地问道。
“老臣刚给公主诊过脉,公主的脉象很乱,且微弱无力……”
李渊眉头紧蹙,似是预料到了什么,吩咐内侍:“去,叫太子、秦王和齐王前来。”
“遵旨……”
李渊带着李建成、李世民和李元吉和后宫众妃嫔,驾临平阳公主府探望爱女。到了门外,柴绍急匆匆领着家奴、婢女前来接驾,“臣接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李渊上前扶起柴绍,“你日夜照顾公主,何罪之有?!快带朕去看看秀宁。”
“是,父皇。”
屋外,李渊令众人止步,自己带着三个儿子走了进去。李秀宁半卧着身子,面色憔悴,见父皇进来了,欲要坐起,被李渊制止了。
“儿臣卧床,不能给父皇行礼,请父皇见谅……”
李渊强挤出一丝笑容,“傻孩子,父皇怎么会怪罪你呢,父皇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李秀宁倚在柴绍怀中,喘着粗气,“大哥,二弟,四弟,你们都来了……”
李世民走到床榻前握着李秀宁的手,“三姐……”鼻子一酸,扭过去头,尽量让自己平静。
李建成站在李世民身后,眼睛顿感模糊,“秀宁,大哥惭愧,早该来看你的。”
“大哥,不要伤心……我没事的……”李秀宁看着李渊,“父皇,即使……秀宁不久于人世,您也不要伤心,因为……我去陪伴母亲了……”
李渊抚摸着女儿的绢丝秀发,哽咽说道:“说什么胡话,父皇命御医尽全力医治你的病,你会好的。”
柴绍忍不住摸了一把眼泪,正应了那句老话: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屋外,树上的黑鸦也仿佛闻到了不详的气息,不时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哀鸣。张婕妤挥动着绢丝手帕,“唉,真是晦气。”
万贵妃清了清嗓子,“妹妹,还是不要说话为好,公主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小心陛下听到。”
张婕妤悻悻说道:“多谢贵妃姐姐提醒。”
这时,李渊带着李建成、李世民和李元吉走了出来,他走到万贵妃身边,说道:“你们进去看看公主,不要待太久,多说些宽慰的话。”
“是,陛下。”万贵妃福了福身,领着众妃子进去了。
春寒料峭,李渊不禁打了个寒颤,心爱的女儿为大唐的建立立下了赫赫战功,虽然他极尽宠爱,每次的赏赐都多于其他公主,但在病魔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此后,虽然李渊命御医轮流在公主府值班,他又数次驾临公主府探望,慰问有加;体贴的丈夫每日衣不解带,侍立病榻,但李秀宁还是日渐憔悴,最终没有逃脱红颜薄命的宿命。
这一天,天气显得格外阴沉,病榻上的李秀宁最后看了一眼丈夫和两个年幼的儿子,流下两行热泪,撒手离开了人世。时为武德六年(623年)二月。
李渊为女儿的早逝悲痛异常,在安葬的时候,他下诏“前后部羽葆鼓吹、大辂、麾幢、班剑四十人、虎贲甲卒”,这完全是哀悼功臣勋将的规格。负责礼仪的职官太常卿奏议说这不合礼法,妇人的葬礼不应该用鼓吹。李渊听后大怒,反驳道:“当年公主在鄠县举兵响应义军,亲自冲锋陷阵,立下了汗马功劳。公主的功勋丝毫不逊于本朝的功臣勋将,不是一般妇人比得上的。为什么就不能有鼓吹呢?”因此,李渊下令,破例以军礼下葬平阳公主,并且按照谥法所谓“明德有功曰‘昭’”,谥平阳公主为“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