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溪沟 | 贾薇盐津记忆
穿过盐井坝顺着河边一条泥巴路往深处走。
一路上看见关河水在脚下,路两旁的灌木草丛,发出只有夏天才有的热烘烘的气味。
刚刚过了清晨,知了已经遍坡叫得没完没了。
我的背篼头背了一把面条,一棵白菜,一小块腊肉;姜丽背了四五个鸡蛋、一斤米;周六姐背了小坨猪油、盐巴;吕三妹背了酱油和花生米;范五儿背了一个锑锅、五六个碗和几双筷子。
唐敏怕她妈知道不准出来,一样没拿,我们就安排她到了干溪沟去山上捡柴。
那真是一段无比美好的时光。
不用担心作业,不用担心父母,不用担心未来,几个小姑娘一路上开开心心往前走,只想快点走到干溪沟。

盐津人喊“野炊”,一定要加个“打”字,喊起来比较带劲。
街上的娃娃,一说打野炊首选干溪沟。
干溪沟不远不近,有山有水有木有花有草。
如果离家太近,野炊的味道打不出来,野炊还有什么意思?
有一次我们在姜丽家坎下的河坝打野炊,费心费力烧火煮面条,刚刚抬起碗准备吃,就听见她妈在坡上喊她弟弟、妹妹回家吃饭,还听得见河对门的人来赶场后回家路上的喧哗。
一下子就觉得这次野炊没打好,一点不野,毫无情趣。
但因为干溪沟离县城二三公里,沟深山陡离水又近,父母一般不同意去耍。
所以小伙伴想去干溪沟打野炊,要在底下悄悄传话。
范五儿那天神神秘秘跑来我家说“明天去干溪沟打野炊”,因为兴奋,她声音大了点。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我妈就在后边灶房问,“你们明天要去哪点耍?”
范五儿赶紧抢先说“不去哪点袁嬢嬢,就在下场口农机公司坝坝头耍。”
我妈没再吭声。我和范五儿四目相对、心照不宣,马上出门向别的小伙伴递消息。
我们几个背着小背篼,经过一路的灌木丛,走得身上微微冒汗,干溪沟就到了。
那是一个很深的菁沟。菁沟两旁是高山,顺着菁沟往上爬,说能去七道拐。
顺着菁沟往下,穿过乱石沟壑,可以走到关河边边。
7月的干溪沟还没有涨过水,水流细小、淙淙。
我们选了稍平又靠近水边的地方砌灶,范五儿抱来了大点的石头。
唐敏已经爬到山坡上,她要保证捡来的柴足够用一天。
周六姐和吕三妹开始在河沟头洗菜,姜丽拿着锑锅去打水。
我坐在范五儿旁边,把小伙伴们背来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我要计划怎么安排,才可以让带来的食物足够两顿野炊。
等范五儿把灶砌起来,唐敏已经捡好了一大捧树枝。
你看范五儿划火柴的样子,像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但这次不同以往,她连划了好多火柴,树枝就燃不起来。
小伙伴们纷纷放下手上的活计,全部围过来帮范五儿生火。
糟糕的是忘了拿蒲扇,讨芭蕉叶子又太远,我们只好对着石头灶吹啊吹啊,边吹边笑,边吹边笑。
一大捧树枝在我们的笑声中燃起来了。
中午,太阳晒到了菁沟底,我们也做好了午饭。
我们从锑锅里舀碗面条,端着碗爬到坡上有树荫的地方。
我们散坐在山坡上,一边吃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坡下河沟里的淙淙流水,被太阳晒得金光闪闪。
那个时候光阴就像干溪沟的流水,流得不紧不慢。
我们津津有味吃完午餐,四仰八叉躺在树荫下休息。
耳朵边知了不停在叫,只是跟早上的比,有些有气无力。
风吹过来许多灌木花草的味道,有时候浓厚,有时候清淡。
我们很快会睡过去。
我梦见自己看见无数漂亮的老房子,围着山错落排列。
我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是盐津吗?不像,好像也有点像。
姜丽说她梦见他们家养了好些兔子,个个都好看得很。
周六姐说她梦见自己会飞,一直在山上飞来飞去。
吕三妹说她梦见骑一匹马儿,跑起来快得很。
唐敏想不起她的梦,范五儿说自己倒在山坡上就睡着了,根本没有做梦。
我们分享完自己的梦,开始绾着裤脚去河沟里抓小鱼。
有些山螃蟹躲在石头缝缝里面,我们就抓螃蟹耍。
耍了半天水,又在水沟边玩老鹰抓小鸡。
我们跑来跑去欢声笑语铺满了干溪沟。山上下来一个种地的农民,他坐在坡上看我们看了半天。
姜丽说要赶在回家煮饭前把下一顿饭做好,我们又开始手慌脚乱烧火煮饭。
不过这次的饭没有做好,火大把饭煮糊了,锑锅也烧黑了。
我们把夹生饭倒出来,范五儿怕她伯伯打,赶紧拿锑锅去河沟找河沙擦。
我们胡乱把中午吃剩的食物分着吃了,收收各自带来的东西匆匆回家。
谁都想不到,这次干溪沟打野炊会是最后一次。
那些年时光慢慢悠悠,只顾着玩耍的我们没想过长大,只觉得一到暑假去干溪沟打野炊是理所当然,没想到很多习以为常的东西,其实消失得很快。
几天后,另外三个女孩也去干溪沟打野炊,不幸的是有两个死在那里。
这件事情后,大人管得更严,野炊打不成了,我们却在悄悄长大。
干溪沟一别几十年,当年的小伙伴们早就各自奔天涯。
不知道干溪沟的流水,是不是一样流得不紧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