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
苍蝇在我耳边飞,蝉在远处树梢上响。
家里的面粉用完了,米缸里没有一粒米。园子里的蔬菜被昨夜的大暴雨冲走了,喂养的母鸡、母猪跟着那只会游泳的狗,永远地从我们家逃走了。银行倒闭了,不再认账,存折失效。
我和妹妹,这下真的一穷二白了。
有些人的处境比我们好一些,他们赶在暴雨之前把羊啊,猪啊都赶到了楼顶。他们还早早地预料到银行倒闭,在这件不幸的事情发生之前,就把手里面所有的存折,通过政府里的关系把钱取了出来。暴雨之后,他们菜园子的蔬菜尽管也一棵不剩,但事先储存的粮食和现金足够度过接下来预见到的一个月,几个月,一年,几年的困难时光了。
“既然这儿不能够给我们提供吃的,用的,”我说道,“那么我们当初那么辛苦地找回这儿来,也没有任何意义啦。这儿没法给我们真正的庇护,或许任何一个时期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真正地令我感到难过。而这一点,我们不能去责怪任何人。这是最令人心痛的地方,这说明情况更差劲、糟糕、恶化了,当你还能为发生的可怕后果找得到一个责任人,把所有的问题都归咎于他,然后向他发泄你的怒气,那意味着事情还能变好,还有转机。但是现在呢,我们恰恰,只好带着不能怪罪任何人、只能归咎于自己的愚蠢的心情,来稍微安慰一下眼前的危机。”
“应该怪咱昨夜睡得太死,听不见那场雨多大。雨声总不会吵醒人的。现在该怎么办?”妹妹说道。
“我们只好离开这儿,离开这儿,去找另一个庇护所。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注定要耗费所有的时间在路上,这或许就是咱们的宿命。曾经我们穿越迷雾和荒原,从老太婆的家乡回到这儿,现在已经两鬓斑白,四肢无力,又老又不中用。但怎么能够留下呢,眼看,这场暴雨冲毁了我们的一切,而要恢复是不可能的啦。谁也不能再继续相信政府的天气预报了,谁也不能够预见到下一场毁灭性的大暴雨在哪个催人入睡的夜晚落下,不能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担惊受怕,睡得不安生吧。那会要了我们的老命。我们别无选择,只好重新上路,永远告别咱们的家乡。出发吧,前路漫漫,赶在下场大暴雨来临前,就上路吧。”我说道。
妹妹和我打点了所有的必要行李,就上路了。
由村子到外面的路口,有些村民们也携家带口,拉上家里所有的东西,往南或往北去。
你们到哪去?
你们到哪去?
你们到哪去?
谁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要走上多久,挨多少饿,晒几个夏天的太阳,才能到那儿,才能安心地卸下大车上的行李,才能用双手捧起水泥、石灰和砖头,重新建造属于自己的房子。
我们要到哪儿去,这个问题,同样也存在我和妹妹身上。我们相比那些还有点儿财产的幸运村民们更加可怜,因为我们已经衰老,已经身无分文,去到任何一个村镇、城市,只会惹他们厌烦。城市、村镇和人们一样,都只喜欢年轻力壮的人。
我们伤心欲绝,在大路上走得非常缓慢,不时有一辆拉着行李的大车溅我们一身泥水,幸存的羊和猪还不断地往泥水汤的大路上拉屎。
“咱们最好找一个好心的人家,叫他们捎上咱。这路太不好走。”妹妹说道。
“人人都只顾自己。再说,所有的人家都把家里的一切能拿的东西装在了自己的大车上,他们哪能够腾出空间给咱们呢?”
“他们走得很快,”妹妹说,“但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究竟上哪去。”
“走得快一点,才能早点到那儿去。这回他们应该下定决心了吧,不能随便在一个地方定居,过活儿,那意味着永远要冒着一夜之间失去一切的风险,而是要找一个宜居之地,那儿气候温和,不用辛勤劳作,大地便慷慨地吐出各种粮食、水果。”
“他们能找得到吗?”妹妹问。
“只要他们不放弃往前走下去。毕竟,像我们这样不得不离乡背井、另寻土地的人们很多,总有一个幸运儿能找得到那个地方。”我说道。 “真可怜,”妹妹说,“咱们是永远到不了那儿去啦。咱们的运气总是很背,到了老年也不得不在路上奔波,让两脚穿着灌满黄色泥汤的鞋子往前奔走,我只能祈求上帝,到了夜晚,可怜一下咱们吧,给咱们两垛暖烘烘的干草好好休息。”
“我们的出发毫无意义,但只能不停往前走,因为留下不可能,停下不可能,而远方,模糊的、散发着蜂蜜、牛奶香味的远方,总也到不了。把希望放在这些更健康的、并且有自己的后代延续他们平凡血脉的人们身上吧,他们将比咱们两个老太婆更幸运,儿女会带着父辈的希望,最终到达远方的宜居之地。”
“但你总是低估人性。”妹妹说道,“不可否认,总是存在这样一个地方。但人们总是太懒惰,太急躁,不长记性,忘记以前的教训,他们可能很快就忘了昨天的那场暴雨,而又觉得旅途太辛劳,就随便选一个地方做新的家乡了。也许那儿会比这儿好一点,但那儿还不是真正的宜居之地。人类社会的情况不会有丝毫改变。村民们很可能永远都找不到那儿。我比你更悲观些,因为我们都知道自己太过于年老,又走得太慢,路上总是耽搁,因此,到不了那儿去最多是一种遗憾,是一种引起我们不断叹气的忧伤。但他们呢,他们一开始告诉自己,找到那儿的机会大得多,但由于懒惰、不长记性,随随便便地丢弃了离开家乡的最开始的渴望。这是令人懊恼的、愤怒的遗憾,这比我们的遗憾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