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温秋遗梦-11
暮荣司徒版权
第一个故事 爱和自由
第三章 没有你的日子
第三节 震惊
阮逸尘回家了。
小天和吴雪晴坐在家庭厅的餐桌前。吴雪晴给他倒了杯热巧克力。小天的眼睛像在研究高深的知识一般，直愣地瞪着眼前这冒着热气的棕色液体。
“小天，我让你爸先回家了。”吴雪晴的微笑似乎有种魔力，小天抬起头看着她，脸上写着感激。
“我不想见他，不想同他说话。”
“吴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常常烦父母，嫌他们啰嗦。”
“哦？真的吗？吴姨您爸妈也是这样严苛，这样不讲道理吗？”小天一下觉得与吴雪晴的距离被拉近了。
是不是父母与孩子们的意见相左，就会被认为不理解他们？是不是父母对孩子有要求有期望，就会被认为过于严苛？如果是，该如何去疏导？如果不是，该如何去说服？
吴雪晴陷入思考。
小天以为她在回忆过去，便没有催促她，轻轻叹了口气，似在自言自语，“哎，看来中国式家长都一样，过去如此，现在依旧。”
吴雪晴听到小天这么说，心里震动不小。
“小天，我天天想念我的父母，后悔以前没有听他们的，所以走了很多弯路。吴姨已经年过四十，才领悟出这些道理，不想你重蹈覆辙。”
他笑了，有点不怀好意，“吴姨，敢情你同我爸是一伙的？说的话都一样。”
吴雪晴也笑了，“小天，我不是教育专家，生起气来了也常常吼媛媛，可每次吼完我就后悔，这就好比，杀人一万，自损八千，对孩子大吼大叫就是两败俱伤的事情，把自己气得够呛，也没起到什么好作用。”
“就是！对孩子教育靠吼是不行的。”
“可是小天，作为学生，不交功课上课睡觉不听讲，这就是失职行为。你爸对你大吼大叫是他的教育方法不对，可你作为学生，没有学生该有的样子，就是你的不对了。”看见小天慢慢地下的头，吴雪晴继续说，“吴姨觉得，小天一向是个好孩子，不会不懂这其中的道理，一定是遇上什么难事了。这才是我想同你聊的事情。来，要是信得过我，就同我说说，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热巧克力冒出的热气渐渐散去，家庭厅里安静得只有滴答滴答的钟声，小天低垂的眼睫毛扑闪了几下，他重重地叹了几口气。
“吴姨，我在上海种过一株很喜欢的盆景。本来想养宠物，可我妈坚决不让，怕臭怕刮花地板，养鱼她也嫌麻烦。从小就我一个人，没有兄弟姐妹，难过的时候，我就跑去同我的盆景说话。”
吴雪晴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很想伸出手去摸摸小天的头。
“妈妈是个工作狂，天天加班，周末也如此。在她眼中，学习成绩是最重要的。当然，出人头地也很重要。”说到这，小天歪了歪头，好像在思考哪个更重要。“她根本不关心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热爱哪项运动，有哪些业余爱好，那些都如沙子一样不足为道。为了让她开心，我拼命考好成绩，当班干部，做一切她认为重要的事情。”小天抬起头，对吴雪晴露出一个特别灿烂的笑容，可她看着心疼。
“我妈从来不在乎我的感受，也不问。分数分数分数，就是她衡量一个孩子是不是好孩子的唯一标准。来到温哥华后，迅速提高英文水平尽快走出外国孩子班，进入正常班学习便成了她的执念。天天在我耳边念叨。她越说我，我越讨厌英文，我越讨厌英文就越学不好，这样她说我说得更严厉，而我就更讨厌。吴姨，这不就是一个恶性循环吗？”
“小天，你为什么不好好同妈妈谈谈？我相信她一定是爱你的。”吴雪晴一边说，一边偷偷地反省自己，是不是像小天口中所描述的“恶人妈妈”一般。
“同她谈谈？”小天哈哈哈地笑起来，好像这是多么滑稽的事情。“她认为她什么都是对的，所说一切都是为我好，有什么好谈的？你以为我不想好好同她沟通吗？”
吴雪晴眼前浮现映山红那张有点不可一世的脸，决绝而不容置疑。
“那你可以同爸爸好好谈谈，我觉得你爸爸脾气又好，对人也宽容，一看就是好爸爸的样子。”吴雪晴端起热巧克力递给小天。
“一言难尽。”小天又叹了口气，皱了皱眉头，眼睛往天花板望去。
“我爸呢，的确是老好人。他对妈妈言听计从。有时我觉得他过于迂腐了。”
迂腐两个字同阮逸尘根本搭不上边，可从小天嘴里说出来一定别有深意。
“此话怎讲？吴姨很好奇。”
“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也很少骂我，但他是特爱面子的一人。假如吧，今天他一人去的学校，私下同老师谈了，可能不会像现在这般生气，但今天是丽丽阿姨陪他去的，居然有外人也知道了我的劣行，那简直就是薄了他的颜面。我感觉，这比我不做功课这件事还让他难受。”
吴雪晴的内心无比震撼。
一个小小的十二岁少年，分析起人性来头头是道。不光看事情的表面，还认真地思考了内在的原因，这就是不简单的一件事情。
“小天，我不了解你的父母，你最了解他们。也许你说的全都对，可吴姨认为，假如你不敢面对自己不做功课上课不听讲，睡觉同人聊天这些事情是不对的，那么你就是一个逃避错误，不敢面对自己的人。”
小天咕咚咕咚一下喝了几大口的热巧克力，笑了。
“吴姨您别急，我还没说完呢。移民的时候我想把最喜爱的盆景带来加拿大。爸妈不让，说没有人带盆景的。我又偷偷地想把盆景从盆中挖出来，幻想只带盆景不带盆。后来也被禁止了。我想说的是，现在我就是那棵盆景，根没了，就剩枝桠，没有根的盆景要适应新的环境新的盆，不得慢慢来吗？我妈我爸就希望我尽快成为优秀的学生，这根本不现实。我英文不好，看到英文书我就头大。越头大就越不想读，这样的结果就是英文越来越差。我心里也急，因为上课根本听不懂，还不如睡觉呢。除了小提琴，我什么都不会，什么体育爱好都没有，看到本地同学滑冰，打冰球，打篮球，游泳，网球，我真的很羡慕他们，自由自在，身心健康。我觉得我郁闷得都要得忧郁症了。”
吴雪晴愣在那里，有点说不出话来。小天的独白让她重新审视自己的教育观，她在想，如何同他沟通，才能帮助这个无助的孩子找到适合自己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