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微凉,心念远方
色达的夜,除了雨声,什么也没有。躺在宿舍的床上,想起了很多个远方。由雨声,想起了故乡,当我长大,才发现家成了遥远的地方。小时候,早上出门上学,给家里人说一身“我走了”,便可以无牵无挂,因为知道下午放学回来又可以说“我回来了”,然后端起温热的饭碗,那时,也爷奶奶还健在,父母正当壮年。很多年了,我还能忆起爷爷奶奶的面容,始终记得放学回家奶奶脸上的笑容,严肃的爷爷会拉着我的手叫声“蛮子”,那是对少年人的期待,期待早日成为真正的男子汉,可惜,爷爷在我还是懵懂无知的年龄里走了,那个刚强的男人弥留之际才感受到死亡的痛苦,他的一生或许从未流过泪,而我这个不肖子孙,在他离去的一刻却只能躲在屋后哽哽咽咽。祖辈们经历的人世与痛苦只能在那些日渐冷却的文学作品和纪实史料中看到,我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在那个全中国饿死三千万人的年代里他们吃野菜吃蕨苔吃观音土吃白味的四季豆吃柿子叶和着糠蒸的饭的味道,我们却在一个好的年代里奢求车子房子抱怨现实抱怨生活抱怨一丁点让我们不如意的小事。在食不果腹的年代里他们让一个家庭延续了下来,在这个衣食无忧的年代里我们何曾创造过什么?我们毫无功勋。
后来,我已是大学时候,却变得比之前更加盲目更加懵懂更加无知,肆意高谈阔论游戏玩乐荒废了大量的青春,作为家庭的长子我却成为了一个最可恨的旁观者。奶奶走时我毫无悲痛反而庆幸她终于摆脱了疾病折磨和口角纷争可以清净自由。只是后来,奶奶瘦下的身躯在我的记忆里愈加明显,那是一个养育过八个子女(有两个不幸夭折)的身躯,那是一个裹着一双小脚仍然一天要走几十公里山路去背几百斤煤炭的身躯,那是一个在人鬼不分的年代里被当做地主婆被剥掉衣衫被用活麻抽打过的身躯……当奶奶向我讲述这一切时,她显得很平静,岁月的折磨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阴影,她似乎只想说明那么多的苦都承受了却不能从里面总结出什么,凡人看到的世事不过是表面的一张皮,而圣人却能从里面总结出朝代兴亡更替的规律,这恰能符合白嘉轩对朱先生的看法。
雨声没有停歇的意思,舍友在梦中已发出轻微的鼾声,夜,深沉的夜,将掩盖灵魂的幕布掀起,共赴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