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童年的海滨路
海滨路是小时候一家人常常去的地方,夏天,固定的下午5点。
从小到大,这条路从来没变过,路旁立着一整排市政建筑,它们的排位顺序也从来不调换,自迎宾馆,到市人大,一段路有一段路的心情。这是整个市区最有特色的一群楼,长得都怪模怪样,严格的肃穆,一看就知道不普通。
那时和爸妈在那人行道上散步,我走在前头,挑一个合适的塑料瓶子当“足球”,就这么踢啊踢,一直踢到路尽头。路的尽头远远架着几门清朝的大炮,红锈均匀,气势凛然。有时我会想,那炮铁定是打不远的吧,要是弹药滚到炮口就掉下来,岂不是很危险?所以我很少走近去看那几门炮。后来那边上围了一圈,筑成了公园,前期还收了几年门票钱。之后可能是发现其他市民也有跟我一样的顾虑,于是就免费开放了。游人如织,顾虑一下子解除了。
紧挨着海滨路的,是一道城市走廊,叫“观海长廊”,岛内人管它叫“海滨长廊”,比路面要高出一米五左右。读初中的时候,地理书里有葛洲坝,三峡大坝,一个比一个壮观恢弘,那水像憋了几千年似的喷涌而出,隔着课本都能嗅到一股水库养的鱼虾味。可是当某一天,有人跟我讲,家楼下这条“海滨长廊”也是一条堤坝的时候,我有点接受不了了。我跑到长廊上望下去,汕头海海面静悄悄的,比水泥路面还要平静。水面最高处离我也有五米左右,我心里琢磨了一下,堤坝不都是用来冲垮的吗?又低头看了下汕头海,不像啊。
就这么一条力保全市几百万性命的所谓堤坝,有种低调的美丽。我也很喜欢在那上面走,堤上用淡粉色的砖砌成蜿蜒的小径,四周绿植环绕,颜色一层层地过渡,犹如重峦叠嶂。身在其间,仿佛不是你在往前走,而是前方一大片莫名其妙的绿色铺天盖地淹过来。也许筑个堤,却是为了阻拦这股绿潮,可是始终还是防不了。人很容易浸没其中,绿森森地没有出口。
堤上有一道围栏,也是一米五左右,隔一段就立一个石头做的方锥桩。人可以靠在上面看海。其实海没什么好看的,只是偶尔会波光粼粼,偶尔会打点小浪,你会想,不知道是谁在推动它。近岸处浮着几条两边挂着旧轮胎的小渔船,挂轮胎是为了防撞。渔民伯伯摇摇晃晃地蹲在里面,半桶半桶地把舱底进的水舀掉。浓重的鱼腥味一阵阵地往你鼻子里钻,你眼里看着渔船,以为是从那船上飘来的。其实不是。
汕头海名曰海,事实是个小海湾,对面是座不大的山,灰蒙蒙的,也不远,那边公路上的汽车依稀可见。山顶有个亭子,叫飘然亭,名字挺好听的,飘飘然。还有别的什么景点,想到那边,可以坐客轮去。客轮通常是很吵的,嘟嘟嘟,好像有什么紧要事,其实里面就载那么几个人,还全都是过去跑步的,跑完还得嘟回来。货轮也是有的,货轮的汽笛更粗犷些,长长的呜呜声,像是以前那种会叫的滚水壶。海湾里最好看的是战舰,都是轻量级,但是比别的船都大。战舰的船头很威武,尖尖的,高高的,刺向天空。战舰附近偶尔会停一些蓝白色的,像碰碰车的小艇,很cute,是海警的巡逻船。
这些是站在“观海长廊”上可以看到的全部内容,挺单调的,说它是本书很勉强,最多算张贺卡,只有这一面,再翻过去就没了。汕头四季变化也不明显,从年初绿到年底,除非刮个台风,否则整条长廊就这么懒懒地静止着,好没意思。可就是这样的滞缓,让人能安得下心。随便找个石凳坐下来,呆呆地与海水对望,满眼全是错觉。醉眼迷离之中你会想:也许这海真的是不动的,海上的船也是固定的,而你,连同整条堤坝,才是偶然地停靠在它们旁边。这么想之后你就会觉得屁股下也开始摇晃起来。
而隔着海滨路,远远望着这条长廊,它会在我脑海里无休止地来回,一会在现在,一会又去到童年。没有谁像它那样久久地等待着我,不厌其烦地陪我穿梭。即便身后的爸妈,也一年一年地变得白发苍苍,身影渐驼。我踢着塑料瓶子,不敢朝后看。我总怕一不小心回头望,他们又会老去十岁。我只昂着头,朝前走,汕头的天空,蓝得像煤气灶上的火,燃烧,燃烧,燃烧掉整个夏天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