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仇
一个瘦骨嶙峋的小个子,眼角上刻满了深密的皱纹,覆盖着两块又高又尖的颧骨,饱经风霜的皮面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满脸的粗糙纹路像是在诉说着生存不易的苦难。接着电话,眼前便浮现出老仇的形象来。有四年没见了,如今的模样也许会是更加的消瘦吧。
老仇是临沂人,家在郯城的乡下。在97年秋,正是物业公司作为一个新兴的行业开始走向社会。公司顺应潮流成立了物业管理中心,急需招募一批打扫卫生的保洁工,当然工资不会太高,每月三百。老仇便是在那时经人介绍来到了青岛。
其在物业工作时,只是与其认识,没有过交集。二千年青岛开始发展城市集中供热,公司将原属于物业的小区供暖部分独立出来,成立供热公司。接管锅炉房的时候,听说了一个关于小仇的壮举。就在前一年的除夕夜,因为各种原因吧,原本应该四个人一班的锅炉房,最后就只有一个在坚守岗位。整整一夜,一个人从人工上煤到锅炉的运行,维持了整个大年夜供暖的平稳运行。
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体格,嘴里叼着烟,怕熏到自己的眼睛,总是45度的歪斜着头,说话时也依然保持着这个动作。就这么个文化程度只是小学的人,真的很难相信那个传说。可最终他的表现却让人不得不信,以至于每到供热季开始排班时,都想办法把他排到除夕夜那个班,就是因为两个字:放心!
供热运行对我们来说是个新事物,刚接手大家都不是很懂。对于小仇的故事也就是听听,都没当真。没多久的一个冬夜,忙活了一天,凌晨一点多回到家。刚刚准备入梦的时候,电话来了,嘈杂的背景音里传来一句惊呼:锅炉爆了!
无法描述当时的心情。零下七八度的天气,顶着呼啸的北风奔跑在凌晨两点半的冬夜街头,足足二十多分钟才终于打上车。在温暖的车厢内,只感觉心冷如冰。
冲进楼梯往地下室的锅炉房跑,黑黑的楼道里满满的水雾,什么都看不见。往下,只听见哗哗的水声中有嘈杂的人声混杂其间。
事情终于搞清楚,只是一起普通的爆管事故。而因小仇于现场处置得当,没有听从值班领导的不当指挥,从而避免了更大事故的发生。大家开始相信那个传说了。
那年两台锅炉同时出了毛病,出工不出力,送出去的水温不达标。服务电话直接被打爆,电话一直不断,接话员只管对着里面的谩骂赔礼道歉,半天下来嗓子直接破掉换人。各路媒体及市有关部门也开始关注,公司上下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小仇跟着我在锅炉房整整折腾了三天三夜,做着各种实验,将各种所能想到可能出问题的部位都检测了一遍,所有能进人的地方,都是由小仇利用瘦小的身材深入其中。这期间,市里的各路专家走马灯似的也过了一遍,我们一起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因为不敢彻底的停止供热,锅炉一直带病工作,而我们怀疑的地方一直没有办法检修。最后市主管部门请来了一位权威人士,确定了问题的所在和我们的怀疑点一致,方才得到彻底的停炉检修。
又是小仇,因着长的瘦小,也为了尽快恢复供热。顶着炉内的高温,带着个便携式防腐罩,只身一人钻进锅炉里处理问题,干十来分钟就得出来透透气。
这就是中年时的老仇。聪明而又干活实诚。在来青岛前,扒着煤车走遍了中国的北方。到处打工,东北抗过活,新疆送财神,收棉花。攒了半辈子的钱,回家盖了三间大瓦房。然后生了个老二,把剩下的钱交给计生委了。
老仇在锅炉房从上煤工干起,到副司炉,到正班司炉。工资也从初期的六百到二千四。每年停热期间,就在附近收破烂,也能挣不少。大儿子喜欢音乐,老仇便想尽办法筹钱供着老大上了一所音乐院校。每每叼着烟,歪着45度的头聊起家里的老大时便充满自豪。
那年暑假,应该是在零七或零八年。青岛的报纸还登过老仇父子的故事。大意就是大学生放假期间陪着父亲收破烂挣学费,写得很煽情。老仇的生意一时好了不少,很多人都把东西留着专等他上门去收。老二也差不多成小伙子了,养的胖胖的,却不舍得放出去干活。老仇每天都乐呵呵的,高高的颧骨顶着皮肤光亮亮的,泛着幸福的油光。
好景不长,没过两年。毕业找不到工作的老大带着老二在老家游荡,卷入了一个杀人案。大的判了七年,小的判了三年。老仇一夜间就老了,人越发瘦了,以前瞧着挺合身的中山装像个长袍空荡荡的飘着。腰也弯了下去,似乎就要扛不住生活的磨难。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吹嘘走南闯北的经历了。常常独自坐着,卷好了烟,斜叼着,歪着45度角默默的吞吐。
一四年底,公司巨变,老仇失业了。收破烂也不如前几年挣钱,老仇回了老家。上了年纪,也不大能往外跑了。偶尔,会来个电话,想看看还有没有合适的打工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