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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恶魔

2024-10-23  本文已影响0人  j星星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01

我故意拖长声调,对着楼上大喊:“妈妈,我走了。”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我转头走出了大门。保姆王姨站在前院门口,离我远远地。她两手相握,微弯着背,正一脸温柔地看着我。

我背着一个粉色书包,准备去上四年级英语辅导课。

我穿过前院,发现已是秋季。院墙边种着一片凌霄花,正盛开着五彩斑斓的颜色——深红、浅粉、宝蓝。凌霄花已经爬满墙头,墙头上还露出几株疯长的蔷薇花。周六的阳光下,这栋田园别墅显得古老而安详,散发着一种永恒的安宁感。

保姆王姨打开车门,我迅速地爬进汽车后排。

司机李叔载着我向前开,来到一间又老又小的学校。我独自一人走进校园,缓慢地朝前走着。在阳光照耀下,学校古老的建筑物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四处静谧无声,流露出一种深邃的感觉。我踏入只有几个人的教室,一边听课,一边发呆,心中始终想着:爸爸怎么还没回家。

爸爸出差前,对我说:“周六,我会回家。周日,我们一起去海边看日出。”他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他答应我周六回家,就一定会回家。

晚上,爸爸还没有回家。夜里,我醒了好几次,爬起来盯着窗外,前院的一盏路灯被一圈冷气包裹着,又冷又孤独。爸爸回家的汽车声音,始终没有出现。我的眼睛越来越睁不开。我把脑袋不情愿地搁在枕头上,片刻之后,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爸爸温柔的声音:“宝贝儿,起床了。去海边看日出了。”

我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才发现衣服还没有脱。我跟着爸爸,走出房间。他拎起客厅内的一个行李包,拉着我的手,立刻跨出大门。天还没亮,我和爸爸坐入汽车的后排。李叔立马发动汽车,汽车开始缓慢行驶,灯光冲破黑暗,驱赶着前方的片片阴影。

李叔转过头,对着爸爸说:“王总,再睡会儿吧,大约需要两个半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

爸爸闭上眼睛,环抱双臂,靠在座椅上休息。我压抑住自己的兴奋,头倚着爸爸的肩膀,眯着眼睛,看了一下汽车的中控电子显示器,上面显示02:13。

朦胧中,我感觉汽车已经停止。“我们到了。”爸爸边说边给我披上外套。下车后,迎面扑来的是大海的味道:清新,自由。海风轻拂,带着一丝凉意,有海浪轻拍沙滩的声音。

沿着海岸线,有很多陡峭的岩石堆砌成的小山,人影绰绰。天边已经开始泛白。爸爸拉着我的手,爬上一座非常凸出的小山。他找了一块平整的岩石,我们一起坐下,面朝东方,静静等待。首先,出现的是淡淡的橘红色,遥远而模糊,慢慢地,橘红色越来越亮。之后,太阳破壳而出,跃出了地平线,到处波光粼粼,近处还有几只海鸥在低空盘旋鸣叫,真是美得让人窒息。

我光着脚丫在海边疯跑,心情无限美好。爸爸抓了一小把潮湿的沙子,装入一个塑料小口袋。我捡了十多个美丽的贝壳,也装入一个塑料小口袋。

天已大亮,爸爸说:“我们去玩摩托艇。”

爸爸驾驶着摩托艇,我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他。迎着朝阳,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冲向远方那海浪的最高处。突然,一个漩涡凭空出现,爸爸躲闪不及,摩托艇侧翻了下去。我的救生衣被摩托艇使劲拉着,不能移动。爸爸却被海浪往大海中间越推越远。摩托艇可能砸到了他的头部,我看他一直不动的样子,明显已经失去了意识。

我拼尽全力大喊:“救命!救命!”

02

爸爸已经消失了两天。

房间黑乎乎的,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胃部又开始阵痛,但我一直忍住没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我的双眼空洞无神,泪早就已经流干。外面大厅和前院的任何动静,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公鸡打鸣的声音。接着,可以隐约听见保姆王姨接电话的说话声。我突然变得异常警觉和敏感,直到听见一声“找到了”时,我才用被子蒙着头和脸,张着嘴,在里面放肆地轻声痛哭。

过了一会儿,我急切地下床,打开房门,快速跑了出去。我从保姆王姨的背后使劲抱着她。时间仿佛凝固,那一刻,我不动,她也不动。

“王总,找到了。救他的是当地捕鱼归来的几位渔民。”保姆王姨背对着我,她的声音明显很激动,“你妈妈刚打电话回来。现在,她正陪着你爸爸在当地镇上的医院。”

中午,我赶到医院时,爸爸还在昏睡当中。两天没见他的样子,再次见到,让我好像在观察一个陌生人。妈妈俯在床头和他说话,他还是一动不动。妈妈想把爸爸转到更大的医院去进行治疗。但是,医生表示,病人是头部受到了撞击,必须等他自行苏醒之后才能转院。爸爸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我和妈妈也一直安静地待在他的床边。

可喜的时刻终于来临,下午时,爸爸终于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只是,他没有认出我和妈妈,他的眼神空洞,嘴里一直喃喃自语。我和妈妈急忙俯身去听。他一直重复着一个字的发音,我听着好像是“美”,是“妹”,又好像是“梅”。医生检查完爸爸之后,一直若有所思地站在病床边。他说,病人应该是出现了短暂失忆,送过来的时候也清醒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或者看到的人,应该有助于帮他恢复记忆。

我和妈妈一起跑去医院前台,找到了给爸爸登记的美女护士。她说,患者是被三名渔民一起送过来的,当时,天还没有完全亮,警察也过来问过他们话,人醒之后,他们就开着面包车走了。妈妈接过美女护士递过来的登记表,仔细看着签名处,签名处弯弯扭扭地写着张梅二字,没有写电话号码。

我和妈妈同时打了一个激灵,一致认为:爸爸口中梦呓般的那个字,就是这个“梅”。妈妈让我留下来陪着爸爸,她自己必须去一趟派出所,想办法联系到这个张梅。她迫切地希望张梅能够来一趟医院,而且也想当面感谢她救了爸爸。

妈妈走后,我就一直坐在爸爸床边,拉着爸爸的手,看着昏睡不醒的他。傍晚来临,夕阳的余晖没有能够洒进我们的病房,倒是传来了一些不知是从哪里飘出来的手风琴声,乐音高亢欢快,却也透出一股淡淡的忧伤。

天完全黑下来时,妈妈带着一个女人一前一后走入病房。妈妈略显疲态的脸上仿佛发着微弱的白色光芒。妈妈虽然上了年纪,但依旧肤白貌美,举手投足之间也仍然流露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和站在她身后皮肤黝黑的张梅形成了鲜明对比。医生刚刚进来,张梅就在妈妈的指引下,立刻行动了起来,她站在爸爸的床头,对他轻喊:“醒醒,醒醒。”

爸爸没有任何回应。

妈妈、张梅和医生靠在一起,背对着爸爸,轻声地交谈着什么。我依旧坐在爸爸床边,出神地盯着他那毫无变化的面部表情。我左手紧握成拳,用右手包着左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低着头,开始默默地祈祷。

“黄芸。”突然,从床上传来一个轻柔而微弱的叫声。我抬起头,妈妈转过身,惊奇和喜悦的表情,同时出现在我们两个人的脸上。那是爸爸在呼唤妈妈的名字呀!

爸爸终于清醒了。

医生也围了过来,开始对着爸爸进行检查。张梅开始走向门外,边走边拨打着电话,她的嗓门挺大,对着电话激动地喊着:“林冬,林冬,他醒过来了,我这就回去了。”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好的,路上注意安全。”

我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妥。不知为何,妈妈却愣在原地,那一刻,她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惊慌失措。

03

很快,爸爸被转入本市的人民医院,保姆王姨过来照顾他。妈妈太累了,身体和精神对她的连日、双重折磨,让我都感觉有种说不出来的痛苦。

我回去上学,妈妈回去休息。

几天之后,爸爸就出院了。毕竟是头部重创,医院给的建议是回家卧床静养,不能剧烈运动,随时注意身体可能出现的任何异常。

上学前和放学后,我都会固定地去爸爸的卧室看望他。我不同意他坐起来,他就一直安静地躺在那里,我会和他说会儿话。他那么忙碌的一个人,突然一切都停止了下来。我深深地感受到,他有时候非常痛苦,我不知道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我的心里总是慌兮兮的,也觉察到他越来越异常。

更异常的却是妈妈,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经常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虚无的地方发呆,还明显地开始消瘦。有一天晚上,我陪妈妈睡觉,她很少移动,只是躺在那儿盯着眼前的黑暗,整夜不眠。

天气越来越冷。

这一天是周日,窗外的积雪已经很深。我站在窗口,看着远方,白雪覆盖了一切,分不清哪些雪白是小山丘,哪些雪白又是低矮的农舍。外出不便,我又想整日陪着爸爸,于是,我就跑到他的卧室去写作业。爸爸今天心情不错,吃过午饭,他主动喊我,说要告诉我,多年来我一直问他的那个问题:他是如何认识我妈妈的。

我特别感兴趣,赶忙搬了凳子坐着,面对半依靠在床头的爸爸。他的脸上挂满微笑,还没开始讲诉他和妈妈的故事,卧室里就已经到处弥漫着幸福的气息,就连雕刻着精美图案的床头都散发着温柔的光芒。那一刻,我甚至相信:原来婚姻都会是幸福和美满呀!

爸爸和妈妈从小就认识,他们的两大家族也一直是世交。妈妈不喜社交,一直待在家中。爸爸事业繁忙,一直飘在外面。随着年龄渐长,30多岁的爸爸和妈妈,被各自的家庭催婚都要催出花儿来了。妈妈一直使用沉默对抗。爸爸却在两大家族的一次聚会现场,对妈妈展开了疯狂追求。爸爸说,他从小就仰慕和爱着妈妈,他曾经发过誓:非她不娶。

我的心情连续开心了好几天,我庆幸自己生在这样的美好家庭,我也很幸福,我爱妈妈,我更爱爸爸。我将来也要嫁给像爸爸这样的男人。

转眼就是春天,学校组织了春游活动,巧合的是学校组织了去海边,正是爸爸出事的那片大海边。虽然我还有很深的心理阴影存在,不过爸爸早就已经恢复正常,他又开始了以前的繁忙。

我对着大海的远方发着呆,心想,爸爸到底是像现在这样忙得不回家好,还是生病时躺在家里有我陪着好?等我回过神来时,看到妈妈和一个陌生男人正并排沿着反方向的海边向前走着。等到他们渐行渐远,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还是没有发出一句惊讶的声音。

回到家,爸爸不在家,偶尔碰到妈妈,我也不好意思问她这件事,我怕是我认错了人,再造成不必要的尴尬。

几天以后,噩耗传来,在外谈事的爸爸,在一次酒局当中突然晕倒。他的心脏骤停,在被紧急送往医院的途中,不治而亡。

我的身体异常沉重,爸爸被推入火化炉的那一瞬间,我很大声地哭着,哭得撕心裂肺,那是我亲爱的爸爸呀!

好不容易回到家,我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继续无声地流泪,伤心欲绝。妈妈走过来使劲搂着我。我像小时候趴在爸爸身上一样,无力地趴在妈妈的肩膀上。我们脖颈相依,她说了一句让我终身不会忘记且不会原谅她的话。她说:“林冬,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04

妈妈给我讲了她和林冬的故事。

那是十多年前的一个中午,花儿开得正艳,妈妈正在院墙外无聊地散步。她沿着门前的那条小径越走越远,经过尽头处林奶奶家时,她听到一个陌生男人浑厚而富有磁性的说话声。她很好奇地推开林奶奶家的院门,走了进去。她正好看到,迎面走过来一位青年。他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目光锐利,浑身都散发着原始的野性和魅力,同时还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林奶奶介绍说,他叫林冬,是她海边老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他在附近办事,临时借住在她家。

不可否认,初次见面,妈妈就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刚开始,林冬偶尔会跟妈妈一起玩,毕竟他们不是同样的阶层,一个是朴素的渔民,一个是高雅的公主。妈妈对他虽然一见钟情,但也没有对他进行死缠烂打,只是每天都来找他玩耍。情到深处自然懂,短短半个月,他们的两颗心就紧紧地相依在了一起。也许是因为好奇、冲动,抑或是动了真情,他贴着她裸露的身体,种下了爱情的果实。

爱情,有时就像暴风雨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林冬突然不辞而别。妈妈也不好意思去问林奶奶。一个月之后,妈妈彻底失望,也清醒地明白,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巨大差距。之后,她的心态开始变化,日子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甚至一度抑郁得不想继续生活下去。一次偶然的聚会,让她邂逅了对她进行疯狂追求的爸爸。不久,他们就迅速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我的到来,打破了妈妈婚姻的美满和内心的宁静。因为她清楚地知道,我是林冬的女儿。在我出生之后,她去找过林奶奶,想打听林冬的下落。可惜,没有任何有关林冬的消息。不久,林奶奶就去世了,她虽然有一个女儿,但也早已嫁去了遥远的地方。从此,林冬彻底消失在了她的世界。直到在镇医院听到张梅的那通电话。她听声音就已经知道,那个林冬就是她曾经深爱过的林冬。

后来,妈妈去过一次海边小镇,并且找到了林冬。她发现,他和张梅确实是夫妻,而且他们彼此很恩爱,也有一个女儿,他们共同经营着倚靠大海捕鱼和卖鱼的小本钱生意。她去问他,当年为何不辞而别。林冬没有给她答案。于是,她又去了第二次,就是我正好去秋游,在海边碰到的那一次。

妈妈说,她恨林冬,是他抛弃了她和我。当年,她可以为他付出一切,甚至跟他私奔。可是,他走了,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却连一个口信和一张字条都没有留下来。

妈妈安静地讲完了故事。

我疲惫地躺在床上,面容平静,内心也是纹丝不动。我相信妈妈,但我根本不想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个血脉相连的亲生父亲的存在。我没有见过林冬,只看过他的背影,互不相识,没有任何交集。我的眼前浮现的全是爸爸对我无私付出的爱,我爱爸爸。

妈妈走后,我跑去了爸爸房间。我趴着身体,躺在爸爸的床上。我想感受他的气息,可惜空气冰冷,形成的凝固,也早已封死了他的存在。我只能睁着双眼,盯着一个方向发呆,一动也不想不动。

很久之后,保姆王姨来叫我。我用发麻的手臂撑起自己的身体,但没有使得上劲,又重重地摔在床上。我伸直手臂,试图缓解麻木,手臂从床头的枕头下面穿过。我触摸到枕头下面有几张纸片。我抽出纸片,平铺着摆到枕头上面,上面都是爸爸写的短诗。有一首写着:

人非尘,
尘非人 ,
恶魔之心,
谁把谁看尽?

05

天空经常清澈碧蓝,院墙外小河边的柳枝上冒出了嫩绿的小芽,我就知道春天已经来了。失去爸爸的内心痛楚依然挥之不去,但它正在逐渐转化为一种变淡的忧伤。每逢周末,保姆王姨都会陪着我到院墙外走走停停,散散心。

妈妈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她依旧夜不能寐,醒了之后,会黑着眼圈在大厅里走来走去,一有人靠近就会停下来看着你,那忧郁的眼神,会让被看着的人心里直发毛。我心疼她,但内心更多的是在抵抗她,我再也没有主动去接近过她。

等到春天真正来临的时候,院子里到处生机勃勃,花团锦簇。妈妈这个时候已经不能下床了,她已被查出乳腺癌晚期,加上聚积已久的抑郁,已经消瘦得不成人形。

坐在床头,我拉着她的手,对她说:“下半年的初中,我想去上那所公立学校。”她侧着脸,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把头转了过来,温柔地说:“都可以。你要去见他一面,千万不要忘记了。”我鼻子一酸,强忍着没有落泪。我一心只想逃离这个已经不是家的地方。那所公立学校离这儿很远,我打算寄宿过去,可能再也不会回来。妈妈让我去见林冬一面,我没有想过会有和他见面的一天。

妈妈是半夜走的,没有任何痛苦。第二天,家里来了很多人。全程我都没有哭,我只是死死地盯着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寻找着什么人,期盼着什么人。但我始终没有发现林冬的身影,妈妈一定是对其他人隐藏了他的存在。可改变不了的事实却是: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他和我血脉相连着。

几个月之后,一切都归于平静。我计划把一切都收拾妥当,然后,背上行囊去往远方的学校寄宿。

妈妈留给我一个盒子,上面贴着一个特殊的封条。我想,也该是打开它的时候了。里面有几张存折和一堆金银首饰。特别之处是有一根长长的密封玻璃瓶子,没有任何标签,里面还有大概四分之一的无色液体。玻璃瓶子用一张白纸裹着,白纸展开之后发现上面有手写的隽秀字体,是妈妈的笔迹,上面写着:“这是一瓶无色无味的毒药。我以为恶魔去了别处,原来我一直是那人间的恶魔。这瓶毒药,我使用了三次。第一次是林冬的不辞而别,林奶奶不告诉我真相。第二次是林冬的再次出现,你爸爸发现了真相,我给了你爸爸。第三次是我喝下了它,我不忍折磨呀。女儿,你可以不原谅我,我只是想挽留我那曾经拥有的美好和给你真正的爸爸呀!——爱你的妈妈:黄芸。”

看完,我很震惊。人人心中都有一个恶魔,我坚信那不是我和爸爸的内心。爸爸从摩托艇侧翻下去,消失的那两天,我曾经自责得不想活下去。爸爸逝去的时候,我曾经心痛得也想陪他一起走。我不知道,爸爸是何时发现妈妈的内心的,他应该知道了所有,包括林奶奶的真相。

我把盒子夹在左边的腋下,逃也似的跑出了妈妈的房间。

06

学校开学了。我独自一人,带上了我的所有,去了远方的那所公立初中。这所学校陈旧逼仄,但很温馨,它终于变成了我的全世界。我忽然就开始热爱上了学习。我没有任何空闲的时候,因为任何空闲时间,都被我用于阅读,我特别喜欢阅读诗集,我甚至开始学着写诗。

我已经无家可回。但为了不被同学们误解,放假时,我会坐车出去游玩。我特别喜欢徒步,喜欢沿途当中的自然野性和风光旖旎。看到美丽的山坡,我都会驻足许久。但是,我再也没有去过海边。

保姆王姨好几次给学校打电话,我都没有接到。这天,我终于接到了。她说:“孩子,有空就回家来,我永远在家等着你。”我知道,妈妈其实已经为我安排好了一切。我只是不想回去,不想面对那间别墅里有可能存在的恶魔诅咒。

一学期即将结束,寒假就要来了。不经意间,这学期里,我竟然读完了学校图书馆一面书架上的所有书籍。读书可以洗涤平庸的内心,我也开始承认自己内心存有淡淡的邪恶。我决定,放寒假了要去见一见林冬,这是妈妈的遗愿。

我打开妈妈留给我的盒子,找出里面写有林冬电话号码的纸片。上完晚自习课,正好20点30分。我想,时间应该刚刚好。我用学校的固定电话拨通了林冬的电话号码。我说:“我是黄芸的女儿:王星月。我想见你一次。”他没有任何迟疑地说:“好。”我一惊,感觉他仿佛就是一只伺机而动的野兽,一直坐在电话的那头等着我的电话。我们相约,放寒假第一周的周日上午,我去海边小镇,他会在那里的灯塔咖啡馆等着我。

对于那一天的到来,我说不上是兴奋还是恐惧,只是有一点儿不安。周日那天是一个晴朗多风的日子,飘来的海风,暖暖的,还有一股海洋的清新气息。我是第一次来这座海边小镇,不过灯塔咖啡馆很好找,它是一栋有了年代的建筑物,外墙爬满了暗绿色的藤蔓,仿佛披了一件生机勃勃的外衣,不仅抵抗天气寒冷而且对抗岁月侵蚀。

咖啡馆门口摆放着几盆花儿,走到门口,我就闻到了它们和咖啡混合在一起的香气。我想了无数种见面时的可能场景,没想到林冬会带着女儿一起出现。我心跳加速,努力控制着紧张。我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林冬微笑着站了起来,大方地给她女儿介绍我,说:“这是你姐姐:星月。她是月光下的海星,因为海星是海底的精灵,在月光下特别迷人。”我大吃一惊的同时又充满了疑惑。

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只是好奇地看着我,她还很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我想,她应该才上小学三年级吧。林冬给我们点了小蛋糕和不含咖啡因的饮料。我静静地喝着饮料,低着头,努力平复着自己受惊的内心,欲言又止。小姑娘拿着小蛋糕,跑到咖啡馆挂着彩带的角落,神气活现地戴上里面的红帽子,开心地玩了起来。

沉默片刻之后,我抬起头,发现林冬正看着角落里的妹妹,看得出他的心情不错。我说:“4月12号,妈妈走了。我答应过她,来见你一次。”林冬明显一愣,他在拼命忍耐,但还是表现出黯然悲伤的神色。他拿起桌上的一杯白开水,一饮而尽。

07

林冬开始了他的回忆。

十多年前,林冬和同村的张强一起出海捕鱼,为了一条大鱼的归属,他们之间大打出手。林冬身材高大,占据明显的上风,他一记重拳就把张强打落大海。等他反应过来,被打晕的张强已经被海水淹没,没了呼吸。那个年代,打死人是要偿命的。父亲让他逃得越远越好。

为了躲避报复,林冬逃到几个远房亲戚家,轮流着进行躲藏。在林奶奶家时,他邂逅了大家闺秀的妈妈。她为他入迷,他也为她疯狂。他失手杀死过人,在当地,他和他的家族是要背负“恶魔”的恶名一辈子的,除非有人一命抵一命。他和妈妈缠绵在一起,非常幸福。但也让他顿然醒悟,深知自己的罪恶深重。于是,他决定回家去偿命,所以,他只有不辞而别。

回到家之后,林冬发现,父亲已经跳崖而亡,替他还了那一命。他无比悲痛,且懊悔万分。他拿了把鱼叉就往外冲。战斗一触即发,一个是没了儿子,断子绝孙,想要林冬这个儿子偿命;一个是没了父亲,大逆不道,想要张强那个父亲陪葬。经过老一辈人的多次调解。最终,林冬娶了张强的妹妹张梅,两家人变成了一家人,这才平息。

回忆到最后,林冬说,他的心里曾经住着一头恶魔,后来,它被赶走了,他要保留住一切美好,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但是一定不是过去。林冬还说,他对不起妈妈,但是,他不会原谅她,因为是她害死了林奶奶,也是她害死了张梅。

全程,我都没有问过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听着。不知何时,林冬是开始趴着回忆的。他掩面,无声痛哭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已经讲完了。

外面直射进来的阳光,经过咖啡店光滑桌面的反射,刺激得我头晕眼花。我有点儿喘不上气来,同时脑袋开始快速运转,我问我自己:是妈妈害死了张梅?不会吧。我突然想起了盒子里那张纸条上的一句话:“第二次是林冬的再次出现,你爸爸发现了真相,我给了你爸爸。”难道爸爸也是恶魔?我强忍震惊的心理防线开始彻底崩塌。

我快速跑进咖啡店内的厕所,大力地呕吐了起来,我吐出了今天吃过的所有食物,包括昨天晚上的胃部残渣。吐完,我就无力地坐在厕所内的马桶上。我扶着墙壁走到厕所门口,看见林冬正抱着妹妹,他亲了亲她的小面颊,她和他都在笑。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内心也有一丝恶意萌生了出来,心中想着,凭什么我失去了所有呀。

下午,我就回去了别墅的家。我打开妈妈的房间,找到那个盒子。我使劲地打开它,拿起里面那个无色无味的玻璃瓶,把瓶子内的液体一口气全部喝了下去。在回家的路上,我就在想,我不能让我自己内心那头已经苏醒的恶魔诞生,我要提前扼杀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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