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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儿子

2024-01-13  本文已影响0人  非台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68期“憾”专题活动。

遗憾的是,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


“西林两口子不见了!不会是真的被那小子那啥了吧?听说他可是带着刀子找上门的——”

“谁知道呢!他们的小屋锁门好几天了,我还说,他们这是去闺女家躲几天?”

“他家大闺女也是一问三不知,说不清老俩去哪儿了。西林是真狠哪!看不上女婿,跟闺女都断绝关系。平常啊,他媳妇儿只敢偷偷跟大闺女联系……”

“嘿嘿,他们老俩,横行霸道了大半辈子,这下可是真栽了。没办法,这才叫自作孽啊!”

“要我说,他们出不了什么事,就是躲出去了。一是怕那孩子再来闹,他们招架不住;二也是脸上挂不住,毕竟这事他们做得不地道;这三嘛,再闹,他们俩的退休工资能不能继续再领,这都是个问题呢!”

……

一夜之间,西林两口子成了热门话题。大街上,三三两两的人们扎堆儿议论着,猜测着。有人幸灾乐祸,有人一脸八卦,有人纯属好奇。

西林姓蒋,宜山乡蒋家庄人,退休前在乡政府工作。大概是知道自己得罪的人太多,退休后,他并没有回村安享晚年,而是在距派出所不远的路边,盖了三间小屋,又找人拉了电线水管。

然而,上个星期六,他们平静的生活被一个不速之客打乱。来人是一个30多岁的男人,眯着眼,斜叼着烟,一副流里流气的模样。

“蒋西林是我爹,”青年男人是外地口音。“他只生了俩闺女,就托人买了我交给亲戚帮忙收养。现在亲戚死了,亲生父母找不到,他蒋西林也不想要我了。我只能找过来,跟他要个说法,问问他凭什么这么玩儿我!”

大家面面相觑,震惊和愤怒在目光中流淌。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蒋西林夫妻上蹿下跳,围追堵截抓孕妇,牵牛赶猪拆房子,绝了多少人家生个男娃儿的梦!

合着,他们是一边抓别人的计划生育,一边自己偷偷收养儿子?众人哗然!不许百姓点灯,只许州官放火,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一群人簇拥着青年男人直奔西林家小屋,却吃了个闭门羹。大家轮流上前,门敲得震天响,却死活不见有人出来。无论男人温言软语叫爸妈,还是气急败坏破口大骂,屋里没有任何反应。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七嘴八舌出主意:

“门是反锁的,屋里肯定有人!”

“不会是中煤气了吧?要不然砸开窗户进去看看?”

“刚才他老婆还去市场买菜了。你敢砸窗户,就等着进派出所吧!”

“打电话,给他两口子打电话,他还能一直不接电话?”


屋外赶大集一样热闹,屋里的西林几乎背过气去。他咬紧牙关,双拳紧握,胸口急速起伏,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被人堵住门骂娘,自己却一声都不敢吭,他蒋西林这一生,何曾这样窝囊过?还不是得怪旁边这个装死的臭娘们儿,只给他生了两个没用的赔钱货!他要是有个自己的亲生儿子,又怎么会招惹这么个丧门星回来?

“这个狼崽子,是真特么养不熟啊!”西林忿忿。这些年,他每个月的工资都分成四份,其中一份雷打不动地打给亲戚,作为养子的生活费。十几年哪,一共打了多少钱,他已经算不清了。

打死他也想不到,自己用血汗喂大的狼,回头就咬他一口。他想起电话里那个恶狠狠的声音:“我的车子房子,可都指望你呢!怎么着?便宜爹当上瘾了你这是?老东西,把钱准备好,这是你欠我的!要不然,哼!”

越想越气,实在气不过,西林伸脚踹向被子️下那个佝偻的身形。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要不是你没出息,我至于在这儿当这缩头乌——”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用词错误,他戛然止住,只恨恨地又踹两下才罢休。

捂住脸,西林几乎泪下:“老天爷,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让我绝户还不够吗,还弄了这么个土匪来折磨我?”

屋外的青年叫蒋家宝,确实是西林买来的儿子。当初为了跟对方断得彻底,他根本就没问过人家的具体信息,连那对夫妇来自于哪个省份都没问一句。现在,中间人已经去世好几年了,他哪有办法给家宝找到亲生父母?

至于认下这个养子,西林不是没想过。只是,这个孩子早就被亲戚养废了,小学都没毕业,就跟着一群小痞子混社会,偷鸡摸狗,打架斗殴,进出派出所的案底留了一箩筐。

养不教,父之过。西林也后悔过,后悔自己没有尽到为人父的责任。可是怎么办呢?工作不能丢下不管,遥控吧,家宝根本不接他电话。除非要钱,否则根本就当他们这对千里之外的父母不存在!

“当初为什么拼了命想要个儿子呢?”西林按按生疼的胸口。“大概,是就源于那次被马大力骂断子绝孙吧……”

马大力媳妇儿怀四胎的时候,正逢计划生育政策收紧,每个政府工作人员都分到好几十个指标。马大力家是西林的重点监督对象。

当西林带着工作人员堵住门口,把已显怀的大力媳妇儿架上三轮车,急红了眼的马大力一拳砸在西林鼻子上,他破口大骂:“干这缺德事儿,你特么等着断子绝孙吧!”

断子绝孙,这四个字就像一根尖锐粗大的鱼刺,扎在西林的喉间,吞也疼,吐也疼,就连呼吸,都疼得他倒抽气儿。

在宜山这个山沟沟,传宗接代是头等大事,为了生男娃儿,只有生儿子,父母长辈才能更有面子,在邻里面前腰杆儿才能硬几分。

可是,西林只有两个女儿。


“我蒋西林,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生不出个儿子!”伴随这一声叹息,总会有一只杯子或者盘子飞出,带着呼啸声,砸在地上、墙上,或者妻子的身上,开出一朵破碎的花。

最初的时候,妻子会尖叫,会反驳:“生男生女又不是我决定的!你要种的是西瓜,怎么可能长出芝麻?你自己没那本事,跟我撒什么疯?”

挨了几次拳脚,闹过几回分居,妻子终究舍不下两个女儿,只能学会了闭嘴。逢着西林再撒酒疯,她就借故出门,或者躲进房间,锁了门,隔绝他的鬼哭狼嚎。

西林的妻子叫金荣,个子不高,其貌不扬,但幸运的是,她有一个很有能量的表叔。这个表叔能量不小,把只上过两年学的金荣安排在了乡计生办。

吃上公家饭的金荣,瞬间身价倍增。一身合体的深蓝色西服,修饰整齐的短发,155的身高,俨然走出了傲视天地的气势。

也就是看上了她这份工作,和这股神气劲儿,高大帅气的西林,毅然决然地抛弃了漂亮的邻家青梅,以闪电的速度与金荣办了结婚证。

婚后不到半年,金荣就怀孕了。西林把能回绝的饭局统统推掉,每天护送妻子上下班,小心翼翼,视若珍宝。“还有什么东西还能比我儿子更重要?”

“你怎么确定就是儿子?万一要是女儿呢?”金荣撒娇地追问。“如果是女儿,你是不是就不再对我好了?”

“真要是女儿,倒也没什么。第一胎是女儿,咱们还可以生二胎,反正政策允许。但是第二胎,就必须得是儿子了,我可不能当绝户!”西林耐着性子,半是宽慰半是警告。

隔了这么多年,马大力的咒骂声还在耳边回荡,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七个月的时候,B超显示是个女孩。西林的失落肉眼可见,他一言不发退出诊室,右手夹烟,左手虚拄窗台,微眯着眼,盯着窗外的枯树出神。

良久,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女儿就女儿吧,二胎就该是儿子了。这一儿一女,才正好凑成一个好字啊!”

女儿两岁的时候,二胎来了。好不容易熬到五个月,西林迫不及待地拉着金荣来做B超。医生塌着眼皮,对西林的挤眉弄眼视而不见。“位置不好,看不清。”

七个月,医生还是语焉不详。西林耐不住,带妻子去了一个叫干沟儿的村子,那里有一个专门鉴别胎儿性别的诊所,只是收费高了一些。

接过钱,那个看上去有点猥琐的男人笑眯了眼:“男胎!您就等着儿女双全吧!”

然而,两个多月后,一个女婴呱呱坠地。西林傻了眼,随即勃然大怒,带了两个侄子,气势汹汹杀到那个坑人的诊所,见什么砸什么。

只是,无论他怎样咬牙切齿,一切已成定局。

“没有儿子!我特么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就成了绝户?”


待人群散去,西林叫来候在村外的二女婿,带上两个不大的包裹,关门落锁,一行人直奔车站。

养子难缠,村民也群情激愤,宜山,已不再是他们的久留之地。二女婿老家内蒙,父母都已过世,空置的老宅足以供自己夫妻养老。虽说背井离乡,难得的是可以安稳度日。至少,暂时可以。

“如果当初你不那么鬼迷心窍,现在也不至于——”妻子唉声叹气。

“少特么废话!当初你不也同意了?现在放这马后炮有个屁用?”西林目光凉凉,语气凶狠。“你要是有本事给我生个儿子,我有必要——”

他及时刹住,买卖人口是犯罪,这个他非常清楚。“这个地方,以后怕是回不来了!”

拥挤的车厢内,在妻子时有时无地抽泣声中,西林沉沉睡去。他干裂的嘴唇蠕动几下,发出含混的声音:“儿子,唉!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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