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失的国度｜第十六辑
《泣尘16》
《眼底之下》
文/泣尘
每一个深夜，都会向我招手
微光以外都是夜的信使
夜越深，体内那缕残存的魂魄越是兴奋
以至于，打乱一切时间和过往
眼皮底下藏掖着，些许
陈年旧事，睫毛是片栅栏，看护着一切
不让任何故事翻出眼皮之外
谁知道会不会飞出一只蝴蝶，何况这是冬季
只有晚上我才会略显轻狂
偶尔会出现一次久违的心悸
流露一些不可告人的言语或眼神，而那些绝不能留到天明
扫视后收回不断下沉的目光
我要告诉那些可爱的人们，如果可以
我的眼睛里可以倒出来星子和天空
就怕眼中的江河湖海泛滥成灾
冲走眼底最后几亩方田，几只星子，和那几尺天空
2019.1.15（2019.2.3改）
《反刍》
文/泣尘
我不记得具体这是第一次
又一次地在梦里沦陷
不为别的，只为那入土的故乡
如今我只会在梦里才能回去
年岁不大的我始终想不明白
为何会频频想念起那村庄
干起了属于老人的事情来
而每次一回到那里，总会热泪盈眶
我曾醒来一次，而后又睡下
梦竟然可以无缝衔接起来
在我醒来的断章那里，继续
生根发芽，继续泪流不止
我缓缓吐出来食物，吐出我吃过的饭
吐出一年一年又一年，把融化的时间进行反刍
当我把这些故乡的人和事理清后
才想起这又是一场，为故乡而生的精细的梦
2019.1.9
《被除名的夜晚》
文/泣尘
那些个死气沉沉夜晚
在太阳出来前，被秘密执刑
连一个罪名都没有背上
就被永永远远地除名
那些个太多被除名的夜晚
永世不得翻身，无以名正
没有人会去为一个夜平反
也不会落下含冤的雪
而今夜，我决定为它平反
为它正名，在行刑之前
无名本就无名，何以为正
以酒、以歌、以诗
除去这一生无名的夜
我的一生，所剩无几，那些
本属于六月的飞雪，全都
落进了零下的人间，填满整个黑夜和白天
2018.1.1
《温柔》
文/泣尘
一天里会有多少个最后
落了深雪的寒冬依旧难熬
每一场大雪都是一场盛大的葬礼
要么永远停止，要么继续苟延残喘
太阳都在害怕，避而远之
温度一样可以被凝固在坚冻之中
太阳也会有一天，变得
坚如磐石，不再走出黑暗
是先有了时间？还是先有了人类
这大千世界，谁才是真正的王
被黑暗入侵过的眼睛，总会多那么一丝
不为所动的黑，以及一丝苍白的白
每一次流露血色的谩骂
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爱意
越是凌厉越是深沉
温柔永远是人类深藏的软肋
2018.12.30
《泥土的战争》
文/泣尘
挖土机大手一挥，顷刻之间
红瓦房倒进了废墟，这是一场
钢筋与泥土的战争
这一倒就再也扶不起来了
偶尔回去看一眼的老人会莫名病倒
人们说风水坏了，压不住了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我想
会不会是种下的那半生心结
压在了某一块瓦砾之下，无力生还
最后一间红瓦房倒下后
人间从此便少了一个村庄
村民从此流浪，再无村可栖
村不再是村，城也不再是城
一座座孤岛，拔地而起
田地被捅破，再无人开垦
镰刀长出来一片片老年斑
菜园子里再落不进蝴蝶
2018.12.26
《旷日持久》
文/泣尘
一个小时的午休，梦却
旷日持久，了却一个年代
我在梦里接着做梦，一重一重
妄想将自己叫醒，却始终没有尽头
梦里的梦，梦中我的我
在哭，哭得歇斯底里
侥幸叫醒了，我还是在哭
在另一个梦里，痛哭到胃疼
一间倒了的屋子织出了几层梦，等我落网
我来来回回地迁徙，却始终
走不出那间红瓦房，丢了什么
我忘了，只记得有个东西戳中了我一生的软肋
我不停地找，太阳始终不落
这几场梦里都是如此
闹钟响的那一刻，我才落魄收场
胃认真地在疼，眼角干枯
2018.12.5
《风里，有着万水千山》
文/泣尘
风穿过漏风的过道，破窗而出
翻过秦岭，漂过淮河
窜进南方氤氲的小巷
等着再次迁徙，追随季风
这一路瞥见了太多的目光
甚至是，一眼万年
秘密总会不经意地走失
落入风的耳朵，从此流浪
钟情于山川大地，江河湖海
只因带不走，吹不去
没有人会始终无动于衷
时间一老，风一吹就散了
一定没有人会告诉你
风里，有着万水千山
以及辗转了千千万万次的
日出日落，阴晴圆缺
2018.10.30凌晨
《风一吹，就碎了》
文/泣尘
久了，不再关心什么繁华
世道不知何时开始与我疏远
江河湖海的落日，成了
可遇不可求的欢喜
我知道，大海离我越来越远
来来往往的船只，惶恐着
疯狂逃离江面的那片光泽
害怕掉进深渊，害怕
目光遇上落日的温度
坐在江边望着水面
它如愿地不起任何波澜
也没有什么跌宕起伏，只是
风一吹，一切就都碎了
渔火在夜晚的碎片里挣扎着
风扫过码头，像是在例行公事
似乎没有一盏灯火，能够
让它停留或是悲伤
2018.11.29凌晨
《游》
文/泣尘
银杏给了我一种错觉
时间还早，冬还未到
纯粹的黄延绵了一条路
时间仓促来不及走完
摩天轮守护着一片天空
一只断了线的气球，企图
逃离地球，人群
找不到一副焦急的面容
断章
〈一〉
这人间值得我留恋的
在慢慢地走向灭绝
而我或许会和它一道
我将湮灭在最后的三滴泪里
不会有隆重的仪式
我谨慎对待留下的每一个字
我曾经会写的，不会写的
要一个一个找回来，亲笔写下
刻在纸上，等待拓到墓碑上，也许没有
我的笔将永远倒下
记得我的人，不必再提到我
我不想复活在口水里，然后
再死一次
〈二〉
如果哪天我走了
只会留下三句话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三〉
写完三句之后
我的手掌开始持续降温
从左手向右手扩散
要在扩散至心脏之前
把笔放倒，摧毁一切
《蝴蝶》
文/泣尘
一只蝴蝶死死地撞着玻璃，一次又一次
于心不忍的我将它引到了手上
我不知道我做的是对是错
只知道冬天越来越近，一年也即将结束
近些年的冬天，让我很谨慎
因为冬天成了一个难熬的季节
总会有人在大雪里被埋没
成了人间的失踪人口
那只蝴蝶在手上停留了很久
像是在可怜衣衫褴褛的我
我把它从前院转移到后院
我知道这不是它停留的地方
看着它舞着翅膀，一上一下
不停地在手上转着圈
是不是在破译冬天的秘密
或是等着我为它解开什么迷
《无期》
文/泣尘
小憩了一会，睁着眼
注视着低矮房屋的白顶
翻越窗户栏杆的阳光
躺在地面，面无表情
一日三餐绝不是我这样
准确地说是，我用食物塞满空洞的胃
填补这身体过多的洞穴
如同机器倒满汽油，等待耗空
我的认知与这人间存在偏差
认为这个词此时显得诡异起来
没有人会告诉我的事还有很多
就像白天干活，晚上得接着干
期望或许就是用来消磨的
像是我每天要面对的石子
剩下的无非就是干不完的活
以及，遥遥无期的美好生活
2018.10.30
《黄昏》
文/泣尘
——从此每一场黄昏，都是一场盛大的哀悼
阳光每到黄昏便会变得陈旧
匆忙的人，匆忙的鸟
会在某个角度一闪而过
低头或是俯视这人间
收割后的天地
空旷着，裸露着人家
只是落单的炊烟落荒而逃
不知出了谁家的烟囱
秸秆流进了水沟
等待着一场大火
像是被人们丢弃的灵魂
显得杂糅，无处可藏
黄昏时的一把火
静悄悄地点燃了人间
所有毁灭的、消失的
都将在这场黄昏里进行哀悼
2018.10.30
《对白》
文/泣尘
翻来覆去，床板咯咯作响
每响一声
便是一句和黑夜的对白
2018.10.24
《扣押》
文/泣尘
深夜，门外被扣了一辆火车
车厢里的光成了夜里狭隘的白昼
时间扣押着车，车扣押着人
在梦里，或是在窗前
2018.10.24
《招安》
文/泣尘
不知从哪一刻起，我的四肢被逐渐封印
而这并不是最令人痛苦的
我开始像个犯人一样，无处可逃
只被允许在铁丝网里谨慎移动
人们不会多说真话，害怕走漏风声
成了别人饭桌上的晚餐
然后人们开始习惯了各自为营
又习惯了隔岸观火
不要企图相信什么真假、对错
错的也是在光明正大地发生，和对的一样
当绝大多数人开始改口时，世界就开始真假难辨
总会有一群人充当“正义”的说客，前来招安
不必去为难谁，生活不易
而我只会自己为难自己
我有时在想人们活着很累吧
真是难为我们了
2018.10.23夜
《生活改造》
文/泣尘
每一天似乎都在重复
一成不变地，浪费时间
总要美其名曰生活，活着
汗水和舌头有着相等的份量
牢骚满腹，为时不晚
心如死灰则无药可医
生命和生命
始终是在奴役与被奴役
人们也乐于接受生活的改造
劳动、睡觉、麻木
以及倒进尘埃之下，填满种种
为下一世的谎言而落的泪
一个毫无征兆的午后
现实，在我的梦里攻城掠地
醒后的我把心脏死死推向
背后的白墙，尝试着将心脏冷却
2018.10.11
《黑白梦》
文/泣尘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看不到色彩，只有黑白
然后用头猛磕着墙
直到看到有人卧轨
我才停止这一举动
《多面体》
文/泣尘
从正面看是一个样子
从背面看是一个样子
从侧面看又是一个样子
看到的哪一面是真的
又或许都是真的
《生命倒叙》
文/泣尘
从死亡开始回到人间
煎熬着等待一场大病初愈
泪水开始回流
黯淡的眸子，慢慢明亮
那些被牵走的梦想
一一走来
陌生的人越来越多
打了招呼后都不见了踪影
村庄推倒了高楼大厦
田野撕开了坚硬的地面
一些永远消失的人
从泥土里一一走回
年久失修的童话
修葺一新
相信童话的人
丢掉了一次次的失望
所有人各自遗忘
关于这人间的记忆
最后的啼哭结束后
把自己从这个世界抹去
2018.10.6
《无名》
文/泣尘
一个人的名字有着温度
在埋葬之后便会冷却
我总会为一些陌生的人悼念
和很多人一样，不知所以
水深火热的人间
炼化着人们所定义的生活
而人类有时只能
靠一滴眼泪，自保
记住和忘记
同样困难
只是人类习惯了
反复折磨
以及一个
不争的事实
人类，终究还是
擅长死亡
2018.9.26夜
《不期而遇》
——中秋有感
文/泣尘
田野在车窗里奔跑
它从北向南，我从南向北
夕阳总会让人举手投降
乖乖地走进属于它的稻场
时间忽然有了样子
有时是方，有时是圆
在一辆车里，在面钟上
我至始至终深陷其中
太阳和月亮在天际相会
隔着多少颗星球，又几条星河
向左看，向右看
一条路界定了两个国度
中秋的明月落完之前，草人接连失散
不辞而别的，会不会在来年不期而遇
我告别一座城，去到另一座
等一场跨越南北的梦
2018.9.25
《失语者》
文/泣尘
众目睽睽之下
对于嘴巴来说我是个哑巴
而关于这人间的秘密
咽喉要比嘴吧知道的多
想想这些年来
我始终不是一个合格的失语者
也不只拥有一只嘴巴
到了夜晚另一只便会流出黑水
流过山河，流过人间
进入每一寸血脉
带着最原始的气息
渗进目光所不及的地方
每每读到一首好诗
我便苍老了一岁
从一只嘴巴开始，老化
直至咽喉，不再需要嘴巴
流失的国度｜第十六辑
流失的国度｜第十六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