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信人间别离苦》第八章

二零一零年七月二十二日，这天上午，王一诺正在一家工地上打着零工。这一天距离中考结束已经一个月了，他是利用这两个月的放假时间，在他大姐家附近的工地上，做着一些零碎的工作，他想给自己赚点零花钱以及开学后的报名费。农村的孩子大抵都是这样，他们大凡能够有赚钱的能力后，都会通过各种途径来减轻家庭的负担。
　　王一诺兄妹四人，上面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他是家中最小的，大姐二姐早已经嫁人了，早期农村人的思想，认为女孩子读书没什么大作用，加上家里本来就不宽裕，所以大姐和二姐都没有上过学，等到了一定的年龄她们便早早的寻了人家。
　　但农村人的思想有时候又很怪，虽然不愿意供女孩子上学，对男孩子确是极力的培养，虽然经济拮据，但他和他哥哥都是家中极力培养的对象，等读到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王一诺的哥哥实在学不进去了，在他各种逃学旷课下，家中才被迫让他选择了辍学务农。
　　王一诺的大姐名叫王巧珍，她是一个聪明漂亮的女子，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心灵手巧，她打小就聪明能干，听说三岁的时候就敢一个人到田里给爷爷送饭了。她比王一诺大十岁，有倒是长姐如母，从小到大王一诺的衣食住行都是她给安排的，王一诺也非常喜欢和依赖她这个大姐，有什么困难也总喜欢讲给她听。
　　太阳已经高高的升起，那一抹早间的阴凉也缓缓褪去，工人们全都暴露在灼灼烈日下，汗水不住的开始浇灌着泥土地，但他们从来不会在意这些。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他们从来就能忍受的了烈日的暴晒，也能抵抗得了寒冬的凌冽，他们用他们那厚实的身板，撑起了一个个弱小的家庭，描绘着一座座美丽的大城市，用他们的话说，他们没有那么矫情。
　　王一诺刚刚将一块砖头仍进车里，这时候他的手机嘟嘟的响起，他急忙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然后又擦了擦手中的泥土，他那兴奋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掩饰，因为每天这个时候高文静会给他发信息过来，她会给他讲甜言蜜语，会鼓励安慰他，这样他就会觉得就算他再苦再累，他也是值得的，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外打工的丈夫，而她就像一个在家里念念叨叨的妻子，他有时候很享受这种期盼和等待，有时候又在心中暗暗下着决心：有着一日，我将会永远将你留在我身边，再也不分开，再也不让你忍受这种苦苦的等待和期盼。
　　他习惯性的掏出手机，但这一次却不是她的，信息是陕西省教育厅发来的，他点开信息，只见上面写着:王一诺同学您好！恭喜你被陕西省横水县第四中学录取，请你与二零一零年九月一号带着录取通知书前去报到。
　　看到这一信息，王一诺顿时感觉天都塌了下来，横水县第四中学是全县公认的最渣的高中，这所高中已经连续三年没有考出过哪怕一个二本以上的学生，进了这所高中，考大学基本是无望了，当时中考考完后。在填报志愿一栏中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填写这一学校，在他看来，他就算学的再不济也应该考个横水一中，当然最后还是在老党的强压下，他才在最后一栏写了这一学校，谁知，今天录取他的竟然也是这一学校。
　　王一诺感觉自己像丢了魂一样，他无精打采的就像秋霜打过的柿子，浑身上下没有了一丝气力，他感觉这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他好想大吼一声，但他又不敢这样，他总要装的坚强，因为这是在工地上，周围都是些熟人，如果被别人看出了点什么，问起来知道后，他会感觉自己很没面子的。他长长的叹息一声，终于使出全身力气将脚下的一块砖头狠狠的装入小推车中。
　　太阳终于开始落山了，工头喊着收工了，每天这个点，总是他最期盼的，但今天他却不敢走了，他发现今天的工收的太早了，他觉得时间不应该过得这么快，他不知道他接下来该怎样去面对。终于在工头催促了几声后，他才缓缓慢慢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拖着那疲惫的身子，以及那说不出的心情，向着大姐家走去。
　　他有点失望，又有点害怕，还有着一点不甘，他轻轻的推开大姐巧珍家的门，她们已经做好了晚饭，他显得有点落寞和失神的向他们打了个招呼，他洗了个澡换了套干净点的衣服，再次装作没事人一般来到饭桌旁。
　　大姐是一个很精明的女人，她一眼就看出了他今天的反常。
　　“怎么了，是不是最近工地上太累了，实在不行，明天就不要去了”大姐巧珍一边给他盛着米饭，一边抬起头来看着他那晒得黝黑的皮肤心疼的说道。
　　“没事，不怎么累”王一诺没敢抬起头来，轻轻的回答着。
　　“那是怎么了？受啥委屈了？还是有人欺负你了？”大姐巧珍将饭碗递在他手里，接着追问道。
　　“没有，好着了”
　　“年轻人嘛，就应该多吃点苦头，让他知道工地上有多苦，这样在学校才会上进”姐夫将身边的筷子推在他眼前也急忙插话道。
　　“工地上还好，一天能挣一百五勒，一个月就是四千五，挺不错的”王一诺失落低沉的说道。
　　他没发现他这句话就像是捅了马蜂窝。
　　大姐巧珍将碗筷重重的拍在桌子上：“你就这点出息？还上工地，还一天一百五，一个月四千五，你怎么不看看人家好的，你看看人家三叔家那几个，一个在市交警队，一个在市公安局，人家多牛，人家吃着政府的饭，一个月好几千块，逢年过节，天阴下雨，那天能把人家的工资给误了。你在说说你上工地，每天起早贪黑的，遇到天阴下雨的哪里还有你的一分钱，你这孩子是怎么想的，一天到晚就不知道学好的”。大姐竟然一下子暴躁了起来，她很是生气，语气到了后面越来越重。
　　王一诺感觉自己好像是真的说错了话，他不应该这样说的，就算再不济，他也不应该抱着到工地上这种心思。
　　“好了，好了，他这是刚开始，还没感受到工地上的苦，等他在干一段时间他就知道了”姐夫再次出来打圆场说道。
　　“你娃娃一天天就好好堕落着，等到有一天后悔了看你还能不能来的及”姐姐的脾气向来还是挺好的，可自从听说他和高文静在谈恋爱后，便对他是越来越严厉了。
　　王一诺扒拉着米饭粒，再也不敢说一句话了，任凭姐姐和姐夫一言一语的说着，不过他好好想了想，发现上工地其实真的没有读书累，可是这句话他是万万不敢在讲出口了。
　　“成绩有没有出来？”姐姐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接着轻轻的问道。
　　“我今天出去，听说成绩已经公布了，李有才家的二小子听说考到了市一中了，将来肯定是个清华北大的料”姐姐自顾自的说着。
　　王一诺知道自己没办法隐瞒了，大姐给他说李有才家的二小子实际上就是想告诉他，成绩出来了，不要想瞒着她。
　　可是他又不敢直接说出成绩，他怕大姐更加的伤心难过，做为家中唯一的一个希望，他可以说是全家上下倾注全力在培养的对象。现在考出这样的成绩，这得多让人伤心啊。
　　奈何王一诺不会撒谎，尤其是在他大姐面前，他只得吞吞吐吐的说道“被四中录取了”
　　“四中？哪个四中？”大姐抬起头来，望着他。
　　“横水县的四中”他声音很低，始终没敢抬起头来。
　　“不是让你报市里来的吗？你怎么还填在横水，横水县还有四中？”大姐满脸质疑的问道。
　　“是不是就四五年没考出过大学的那个四中”姐夫在一旁补充到。
　　他这一声补充就如同将一束火光直接扔进了一吨炸药之中。
　　“什么？四五年没考出过一个大学生？你考了多少分？你是怎么考的？市里面没考进来就算了，怎么连横水一中都没考进去？你这样将来怎么考大学呀？这样的学校你去了还做什么吗？”大姐听到这话，放佛如同晴天霹雳，刚刚缓和下来的情绪再次暴躁起来，她那拿起的碗筷还没来得及吃上几口，又再次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满脸不可思议的质问道。
　　王一诺低着头，他的眼里已经噙满了泪花，他不敢抬起头来看一眼大姐，他也不敢看一眼姐夫，他不是被大姐的语气吓到，他是觉得他愧对她们。
　　大姐失落极了，整个人没有了一丝精神，暴躁的脾气似乎也没有了丝毫，她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就像自己才是考试落榜的那个，她的眼泪开始下落，她没上过学，豆大的字也不会写几个，她很无助，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来帮助她这个弟弟，她恨极了自己，她又像是恨极了她这个弟弟。
　　“高文静考哪了”？沉默在短暂的片刻后，大姐平复了下心情，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再次轻轻的问道。
　　“横水一中”王一诺低声的答到。
　　下午他问过了高文静，虽然成绩没能考好，但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他还有她，有她他感觉足够了。
　　横水一中和横水四中都在横水县，但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两座学校要穿过十几里的街道，但庆幸的是，在两座学校间有着一趟一路公交可以直达。
　　在相互得知对方的学校后，两个人很是失落一番，但在强大的爱情面前，他们瞬间又将这种失落消灭的干干净净，对他们来说，今后虽然不能天天见面了，但也总归在周末还是有时间见面的，他们已经开始规划今后三年的时光了。
　　“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你说说你是怎么考的，当时就让你不要谈了，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吧！给你说多少遍了，谈恋爱是会荒废学业的，你们怎么就是不听，总以为大人的话是在害你们，难道真是那什么，那什么不到黄河不死心吗？”姐姐抽搐的说道，她并不愤怒，她只是显得很无奈，显得不知所措。
　　“你好好想想，如果人家将来考上了大学，你没考上，你觉得你们还有戏吗？现在人家在一个好的高中，你却在一个不入流的高中，就高中这三年你觉得你们还会有戏吗？”大姐将所有的原因都归结在了早恋，在她看来，他这个弟弟那么聪明，如果不是早恋哪里会落得这般地步，她开始有点恨这个叫高文静的女孩子了。
　　王一诺却不这样认为，他觉得他们的爱情比山还要坚，就算自己以后没有考上大学，就算他们两个之间天差地别了，她也不会离开他，她似乎已经注定是他的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即入我手，永生我有。这是他们永远不变的誓言。
　　“以后不要谈了，赶快断了，上高中好好学还是有救的”姐夫在一旁再次打圆场说道。
　　“有救，有个屁的救，四五年都没考出过一个大学生，在四中，你娃娃迟早要废了，这样吧，找找关系，把你调到市里来，总比在横水那个小县城好，当年从宁夏转过来的时候就说把你转到市里来，你们就是不听，就说二中有人，升学率也不错，这下好了吧!”大姐稍稍有点冷静了下来，开始想着法子了，但说到最后却是越说越激动，最后再次抽搐不已。
　　“唉！王家的女子，就好比天上的冷子，打在谁头上，谁知道疼啊！”姐夫也不在反驳，只是感慨一番，在他看来，他这个小舅子也确实不够争气，家里人对他这么大的期望，把他转在这，转在那的，他倒好，放下学业竟然跑去谈情说爱，现如今，成了这般模样，还不是怪他自己。
　　王一诺听着姐姐的训斥，他一句话也不敢说，现在，他知道，沉默才是他最好的选择，如果在犟嘴，最后自己会被收拾的很惨。
　　夜沉沉的落下，院子里极其的安静，他们也没在打开电视观看连续剧了，就是碗筷也没有去洗，当然晚饭谁也没有吃，他们知道这已成定局，大姐也不在训斥什么，只是在和姐夫商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办，让他去四中，那是万万不能的，这样真的会毁掉他一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