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艰辛守业难

每次回到老家，心情都是很复杂的。

农历十月初五日，是我祖母的纪念日，我又一次回到屡屡被同学们美称为豪宅的“菲芳居”古大厝老家。

古大厝，具有闽南传统民居独特的建筑风格，主体建筑为硬山式结构，左右护厝为卷棚式结构。“砖厅石埕”，红砖黛瓦为其特点。兄弟们都在外地打拼，如今偌大的房子空荡荡的，显得老态龙钟和冷冷清清。开了三道防盗锁，进入古大厝。妻子反复叮咛，一定要小心点，生怕有老蛇或者其他小动物在房子里做窝安家。

我的家我熟悉，读大学之前，我就一直生活在古大厝里，对于每个房间存放什么东西，之前是谁住的，住了多久，我都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家里住了十多口人，一桌子吃饭，非常热闹温馨。母亲几乎把做饭洗衣服洗碗碟的家务活独揽了，一天到晚都忙个不停，经常辛苦得累弯腰，但她总是不辞劳苦，总是任劳任怨。母亲希望儿子花更多的时间用在学习上，他认了一个道理，只有读书，才能有长进，有出息。那时，我没能更多地帮忙母亲做家务，现在回想起来，内疚之心油然而生。

父亲也总有忙不完的事做，今天计划铺门口石埕，明天又什划盖护龙厝，后天又计划建筑后三落。一辈子都在想着如何把菲芳居建造得美轮美奂，尽善尽美。他中年壮年时期为了建造菲芳居自己里里外外忙碌着，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呕心沥血。到了老年，积劳成疾，落得一身病。现在想起来，在六十年代，一个几乎文盲的人，要掌管建造一座古大厝大房子的确还是相当不容易的，令人不得不佩服。

每次回到菲芳居老家，都使得我不由自主想起父母亲当年疼爱和教育子女的一幕幕往事，想到了他们为了建造菲芳居而鞠躬尽瘁的种种情景……如今，物是人非，未免伤感！回到菲芳居老家，更多的是缅怀，更多的是重温父母的养育之恩，更多的是接受艰苦创业思想的再教育！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我爷爷在厦门一家客栈当财务经理。闽南地区的华侨往返东南亚，许多人都在这家客栈住宿。一来二去，爷爷认识、结交了一些华侨朋友。爷爷奶奶养育了五个儿子，其大儿子和三儿子都因病英年早逝（我大伯父、三伯父的后代子孙如今也都兴旺发达）。老家毕竟人多地少，谋生相对比较困难。于是，爷爷经过深思熟虑，拜托华侨朋友帮忙，把他的第二儿子带去印度尼西亚，把他十六岁大的第四儿子带去菲律宾。那时候，家里哪有多少积攒让他们做本钱，一切全靠年轻人自己努力打拼，当然也看他们自己的运气。

我父亲最小排行老五，父亲眼巴巴看着二哥四哥都去南洋“过番”（番，一般指东南亚各国。过番，指前往东南亚谋生），也吵着闹着要去“过番”，起初，爷爷觉得年纪太小了，怕吃不了苦，也舍不得让他去。后来，等到父亲年纪大了，爷爷去世了。再后来，太平洋战争爆发了，海上交通断绝，从此，父亲过番的美梦破碎了。正如当年的闽南歌谣所唱：“唐山过番笼无梦，田螺含水且过冬”（唐山，指祖国大陆华侨的祖居地，文中歌谣特指闽南）。

菲芳居，菲，指菲律宾。芳，我四伯父名字有个芳字。意思是菲律宾某芳的住居。菲芳居所在地原来是个山崙，长满高大的荔枝树、松树和其他一些杂木，葳蕤茂盛。时间来到五十年代末，树木尽皆被砍伐，这块地就被开垦出来了，并且种植了旱地作物，地瓜、花生等农作物。

五十年代末，父亲一家已经有七口人了，只有一间房子，找堂亲另外再借一间，住宿条件差亟待改善。父亲小时候只上过几天的私塾，斗大的字也不认识一箩筐，其实就是文盲一个。于是就请人写信给他的二哥和四哥，介绍家乡的情况，强调盖房子的天时地利人和，如今万事俱备。父亲的四哥回信了，表示理解和支持，并且寄来三千元作为“起厝”（盖房子）的启动资金。

上世纪六十年代，菲律宾的经济比较好，父亲的四哥生意也渐渐有了起色。他考虑到老家住房条件狭窄逼仄的实际情况，感念其五弟守株家园并且照顾他们的老母亲有功劳，才决定寄钱回老家起大厝。

父亲接到他四哥的回信后欣喜若狂：随即步行到二十多公里外的县政府有关部门申请宅基地手续，择吉日破土动工，遴选土、木、石工匠，准备开挖地基，购买各种建筑材料……忙得不亦乐乎。到了顶落上了梁，盖上瓦，初具规模，三千启动资金早已告罄。于是，父亲又委托他人写信给他的四哥，说明建筑进度和收支明细情况。其四哥回信说：“三千，三千，再三千，当量力而行……”

现在，菲芳居天井旁的八根青石头柱子，承载着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当年，父亲到处参观别人家的古大厝，觉得用青石头代替杉木更加牢固，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他四哥，希望得到他四哥的认同。他四哥回信说：“对于要用石柱事，美视坚固我当然知道。但按咱的经济能力，所以不敢赞成。用杉木亦坚固，你看咱祖厝之大柱，虽经百外年，仍未见丝毫损伤……”（见于一九六四年八月卅日，父亲四哥的回信）。接到回信，父亲挨了批评，但他没有气馁。父亲经不起青石头柱子的诱惑，“顽冥不化”，顾不得其四哥的反对，毅然决然用了青石头柱子，“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先斩后奏，预算超支怎么办？起早贪黑干活，夜以继日拼命干活，自己亲力亲为，一个人做几个人做的苦力活。父亲对青石柱情有独钟，希望把大厝建造得牢固美观。

大厝天井旁边的八根青石头柱子，尤其是顶厅的两根柱子，能工巧匠镂空手工雕刻。雕刻竣工之后，邻近村民争先来参观，过路的客商也情不自禁驻足围观。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些曾经被赞美为惟妙惟肖的石雕，后来惨遭大铁锤破坏，令人扼腕痛惜！

菲芳居坐落在洋中，四周被房子和稻田环绕着。当年的青石头柱子，青石门窗，全靠人工运输。那时候条件有限，兴师动众，动用了很多劳动力，在小山村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人工的精雕细琢，见证了那个时代的工匠智慧和工匠精神。从菲芳居的青石雕刻，可以看到纯属手工石雕的最后背影，从那时以后，就几乎再也见不到纯手工石雕了。因为人工的成本越来越高，而且一锤一锤不慌不忙的雕琢的确缓慢，今天明天后天都没有看到长进的效率确实低下，当时就被戏称为“石粉比金粉金贵”，而艺术品就在于“慢工出细活”。现在的人也许没有那份耐心了。建造的艰辛，最怕遭受人为破坏，要让建筑物长久永恒完美无损保存下去，可以说任重道远，十分艰难。就在二〇一三年一月三十日，有一个镂花窗子忽然间被不法之徒偷盗。至今依然“石沉大海”，杳无音讯。父辈如果在天有灵，看到如此情景，一定会撕心裂肺，痛哭流涕的。

创业的艰辛，持续的时间毕竟不长；守业的艰难，在于持之以恒，时间无极限。既要考虑清扫清理，又要保管保护。既要防火防盗防白蚂蚁，又要防风防雨防倒塌。不久的将来，还要考虑如何修缮修理和修复。

曾经有一时期，也请人每天早上开门通风打扫卫生，晚上关门防盗。按照传统习俗初二、十六备办三牲做牙。后来，由于劳动力成本上升，也就变得有始无终，难以接续了。有时，大哥回老家长住菲芳居。看管古大厝，大哥驾轻就熟，十分在行，而且尽心尽力，无怨无悔，可惜他后来经常定居香港。

父辈创业艰辛，几十年如一日。父亲和他的四哥骨肉情深，守望相助。他们完成了菲芳居的整体规划和大厝的主体工程建造。到了后来，菲芳居的护厝以及砖厅石埕等后续的建筑，由我的两位哥哥斥资建造，他们的辛苦功劳，同样值得称赞和铭记。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父辈创造了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辉煌业绩。当然，业绩大小也是相对的，只极限于老家的小山村。

江山代有才人出。目前，我四伯父的儿孙们在菲律宾和香港发展，事业蒸蒸日上，前程无限广阔。我们兄弟也都走出老家谋发展，目前，就我离老家比较近。菲芳居的后代儿孙渐行渐远，他们理当寻找属于他们的诗和远方。

菲芳居古大厝，对于后代子孙来说，更多的是精神家园的象征。是叶落归根的根，是衣锦还乡的乡，是祖德宗功的发祥地。保护好菲芳居古大厝，就是对父辈创业者的最大景仰和缅怀。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喜看今朝子侄辈们朝气蓬勃，各展宏图，他们是菲芳居的真正主人。但愿他们会接好保护菲芳居的接力棒。虽然任务艰巨而不辞辛苦！以克绍箕裘为己任，根深叶茂思其本源。祝福菲芳居，祝福从菲芳居走出去闯天下的兄弟们以及后代子孙！请记住，菲芳居，我们共同的家！我们共同的精神家园！

      （写于2017年11月25日，2019年5月14日修改并更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