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光芒（剧终）
七、
只是几天的功夫，我从一个失忆者渐渐滑落谷底，成了一个被人鄙夷的败家子。当然，这一切都是我作茧自缚、咎由自取的结果。但是这还不是结束。
小飞说他有父母之后，我一直怀疑他是我失散的儿子的想法就彻底破灭了。虽然还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梦到一个妇人抱着他坐在柿子树下的事情，但我已经不再去多想。或许只是他的出现太过古怪的缘故吧。
又到了中午该吃饭的时候，小飞很主动从客厅走到卧室来。“我饿了。”
我现在忽然发现这孩子身上透着一丝古怪，在他身上我看不到一般孩子的那股子活泼劲儿。没有笑容，没有更多的肢体语言，也从来不会一个人坐在什么地方自言自语的玩耍。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直愣愣盯着电视机，一声不吭。好像电视机里播放的内容和他没有互动，好像他就是一台机器。
我忽然有些害怕，害怕眼前这个孩子并非我想的那么简单。也许……他……不会，不会的！
还在愣神儿，房门外传来敲门声。
“谁？”我叫了一声。
“开门开门！”门外是个男人的声音，但是却不是堂哥的声音。
打开门，是一个二十出头满脸痞子相的小年轻。“你还住呢？”
“啊？”
“该交房费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点上，他伸手将我推到一边，眯着眼睛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房租上个月都到期了，我一直没来，你也不知道给我打电话。”
“你是房东？”
“嘿，你小子装糊涂呢是不？怎么？想赖账？”
“不是不是，我现在手头不方便，你看……能不能宽限一段日子？”
“宽限？不行！我这已经给你宽限一个月了！”
“兄弟，我现在真的是困难的很，你看，我妈刚不在没多久，家里也出了点状况，求求你了！”
房东小伙儿点点头，深吸一口烟，说道。“也是，谁能没有个三灾两难的，这样吧，原先是一年一付，我……今天就要你半年的，一共五千四，拿钱吧！”
这家伙准不是个好东西，或许和我过去一样，是个吃喝嫖赌坏事做尽的家伙。可是我哪里有五千四百块钱呀！我现在口袋里连五十四块钱都难凑齐。“兄弟，这样行不行，今天星期三，下周一，下周一我一定给你。”
“不行！就今天！少他娘的给我哭穷！你们做废品收购生意的虽然累点儿脏点儿，但是我知道挣钱不少！”
“兄弟……”
“少他妈废话，没钱交房租就滚蛋！”
小飞一直看着我和房东求情，一言未发，安安静静跟在我屁股后面。一直到房东恶狠狠把我们撵出屋子，他也没说话。
“小飞，咱们这回算是真的成流浪汉了。”看着房东锁门走人之后，我蹲下身对小飞说。“要不……叔叔送你去派出所，让警察送你回家去吧，别跟着我吃苦了，成吗？”
他还是没说话。
拎着行李包袱，怀里抱着母亲的遗像，我和小飞仿佛两个打了败仗的士兵，耷拉着脑袋顺着街道的墙角往前走。
“我饿了。”毕竟还是个孩子，即便非亲非故也不能让他挨饿呀。看着他，我禁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儿子，虽然记忆模糊，但是我知道我有个儿子，有个还没来得及疼爱就被我丢了的儿子。我的儿子这会儿在哪儿呢？是享福还是遭罪？或者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想到儿子，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
摸了摸口袋，满共剩下三十几块钱。“小飞，你去那坐着，我去给咱买几个烧饼，你给咱看着行李。”说完，我转身过了马路。
只是几分钟的功夫，等我拿着烧饼转身回来，小飞已经没了踪影。这下我着急了，行李也顾不上要，满街到处找，逢人就问。
“大哥，你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没有？穿着一件蓝短袖。”
“阿姨，你看见一个男孩儿没有，七八岁。”
“小姐，你看见一个小男孩儿没有？这么高，七八岁！”
……
跑了一大圈，没有一个人说看到过小飞。为什么？难道我真的是个丧门星吗？那么大个孩子都能让我给丢了！
绕回到卖烧饼的摊位前，我趴在玻璃柜上泪流满面。买烧饼的大婶连忙跑上前来扶了我一把。“小兄弟你这是怎么啦？行李扔在马路边也不要了？”
“我……我、我把孩子丢了！我把孩子给丢了！啊！我不想活啦！”所有的痛苦和悲愤在这个刻倾泻而出，我跪在地上捶胸顿足。
身旁围拢的人越来越多，相互间七嘴八舌对着我指指点点。还是那个卖烧饼的大婶，叹了两口气说。“小兄弟，你是不是病了？哪儿有什么孩子啊？”
“什么？！刚才……”我被大婶的话惊住了。
“刚才你一个人拎着行李在马路那边走着，然后就扔下行李穿过马路来买烧饼，我看的真真儿的。心里还寻思你这人怎么行李都不要了，哪儿有什么孩子，你是不是……”大婶想说我是不是精神有问题，但是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
“大婶，我明明带着个孩子，七八岁，这么高，他……”
他是突然出现在我租住的房门前的，而且自始至终都没见过其他人。还有，当日我去找素芝，她也没有疑问之前撞到我时为什么带着个孩子；堂哥夜里来的那次，也没有疑问为什么有个孩子在屋里；还有就在一个小时前，那个撵我出门的房东，他也没有疑问我身边为什么会着个孩子。
越想我觉得后怕，我竟然和他在一起相处了这么久。那孩子究竟个是什么？难道……难道我撞上了鬼？
离开烧饼摊，我扔下行李一个人失了魂似的在街上走着。我想不明白，这一切我都想不明白。我想不明白过去的自己为什么会是那么混账的一个东西！我想不明白自己无缘无故为什么会失忆？！我想不明白之前将近半年的时间，我究竟去了哪儿，干了些什么，和谁在一起？！我想不明白那个叫小飞的男孩儿，他究竟是人是鬼，他为什么会找到我？！这一切我都想不明白，我仿佛掉进了整蛊的坛子里，找不到一点方向。
就这么继续走着，不知不觉我来到了江边。站在堤坝上放眼望去，宽阔的江面让我想起了大海。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大海，但是我知道大海很大，它能包容一切，能包容爱，能包容恨，能包容对与错，能包容世间万事万物。
顺着堤坝往前走，一直走到一处较低的堤坝前，我迈步下到了江边。
也许从上面路过的人会以为我要自杀，错了！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想想自己究竟还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
就这么坐着，我从白天一直坐到了黑夜，坐到江面安静的看不到一艘船为止。
“你说你是个坏人吗？”突然耳后传来小飞的声音，我回过身，果然看到小飞就站我背后。
我连忙爬起身。“你！你、你、你是人是鬼？为什么……”
小飞并不在意我的质问，走到我旁边坐了下来。“你说你是个坏人吗？”他就像个复读机，重复道。
“我……我是个坏人。”我承认自己是个坏人，一个毁坏了家庭的坏人。
“你还愿意改吗？”小飞说话时的语气越听越不想人。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
“你看那边。”突然小飞站起身子，向着江面指去。
顺着小飞所指的方向望去，我看到一束光亮，像是拉货的轮船上的灯光，但是又不像。光亮越来越近，我看的也越来越清楚，那不是灯光，那更像是日出。
传说，当人们死去的时候，都会看到一束极美的白光，它像上帝的光辉，像时间隧道，像晨曦的光芒。我想，就是它了。
“你看那是谁？”小飞又说。
向着那片光亮望去，我竟然看到了母亲，还有父亲，还有……那是我儿子！哦！还有我老婆！他们在冲我挥手，在他们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没有悲伤，没有愤恨，更没有对我的失望。
“小飞，他们……”
“他们在等你呢，去吧。”
“可是……你……你是谁？你为什么……”
“小飞，我就是你呀！”
“我？”没错，我想起来了。坐在柿子树下的那个妇人是我的母亲，记得那还是我小的时候，我们家的院子里有棵柿子树，母亲常抱着我在树下乘凉，给我讲故事听。小飞，就是我的乳名。
这一刻，我的心敞开了。迈开步子，我向着似是晨曦的光芒缓缓走去。我祈祷着，祈祷这是我的又一个黎明，祈祷上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至于，童年的自己为什么会回来找我，我不知道。就像我再也无法知道那将近半年的时间自己都去了哪儿，干了些什么，和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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