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弓蛇影
桌上搁着一只杯子。
没有盖子的遮挡,水面的縠纹一览无遗。风乍起,内心颤抖不已的杯子面目镇定,淡然自若,处之泰然,不经意间随便撩了几下刘海。只有眼尖些的才看得出那眉头挑起的轻微偏离水平面的几丝纹理泄露的不安。深处的波澜却是咳不停的嗽,喘不止的息,沉不下的木,旦发而不可收。
出了口气的风蔫蔫地摊开身子躺倒,任由呼吸声沉入地底,仰头闭目,自然地摆做大字,不意路过的脚印烙上多少睡痕。杯里风波渐静,杯也酣酣然,做着一统江湖的春秋大梦。
可惜,不长总是好景。平静常有来势汹汹的扰动,而平静的存在本身及其对抗却似绵软可欺,默不作声,有力无气。好事者总是突然闯入,来个会心一击,措手不及。莫名其妙被吵醒的杯子啐了几声,“总有刁民想害朕”,说着便捏了几把脸,搓了几下手,用力拍拍肩,捶捶腰,揉了揉眼,看看来者究竟何人。
闯入者系一根孤零零的长筷,也很是莫名其妙,并不知晓自己是如何从惬意地在尖椒炒肉的盘子边练着倒立转眼就掉入了这片矮矬矬傻兮兮的水盘。
两厢不情愿。这厢自视阆苑仙葩自卷云起云舒,那厢自比美玉无瑕自吐珠连珠落。此嫌彼梗而无趣,彼嫌此浅而无礼。两处眼神一对上,霎时间便激起千层浪,噢,顺带一提,这浪就是淘尽英雄的浪,浪里白条浪打浪的那个浪。“英雄”除了惜英雄,还有狭路相逢,英雄狭路相逢,其“浪”自无穷(因为勇者方胜,故而二勇相争必得惊涛骇浪)。杯子卯足老劲发动水攻击筷,筷子霸了蛮力扰动水攻击杯,浪来浪去几个回合下来,一个崴了脚,一个扭了腰,衣也湿了,头也晕了,犹是互不相让,不分伯仲,势均力敌,场面一度胶着难舍难分。
底下摊成一片的风这时醒了,正要伸个懒腰跺几下脚就开始干活了,结果前脚还没完全落地就被刚才那场英雄争霸挥洒出来的热血——哦不,是热水,一滑,好咧,差点摔成个一字马。不利不索地回脚爬起站好后,风酝酿着满腔情绪正准备豪情万丈开始讲演随便秀一段rap,冷不丁又被杯筷吵起来的水糊了一脸。用力抹掉水,压了压丹田,努力克制住脸上的抽搐还是要保持微笑的风,开口道:“古人云: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既然你二人都看不惯对方又都拿对方没办法,何不分开?这样既不失了和气,又不会打扰到他人……”
话未落音,风又被糊了一脸。这会一杯一筷倒是出奇地一致,通通暂停了口角,齐齐喷风道:“你懂什么,我就是喜欢看到它看不惯我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你不想看的话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嘛!我们可没占你们的地方,这桌子我们大家本来就是公用的,我们在上面吵架理所应当!”怼完风二人复又互怼。
老实人风也火了,趁着二人争执的间隙和水商量着弄开杯筷。水也无奈啊,春秋大梦还没做完就被弄醒,两边吵就吵吧还把自己当成皮球踢来踢去,早就想反了。这不,风一提,正合水意。风水一拍即合,商定对策,决定谋周易之理,行八卦之阵,风水一转,豁的一声,只见长筷直直飞了出来,无比震惊中抖了下腿,又因着风水力嵌入墙中,于是墙上便留下了弓形。
杯子也慌个不停,一向淡定的脸都吓出了双下巴。路人远远地就感觉这边地面晃得厉害,怕是地动的预兆,想着一探究竟。走近一看,哎呀,这杯子不就刚刚去王大财家蹭饭用过的嘛?阿里里,这,这杯子里的水中咋有条蛇在动。怀着惊惧犹疑的心情,路人遁走。
瞧吧,看得见的,叫闹腾。看不见的,由他人误解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