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笤帚疙瘩

2021-09-20  本文已影响0人  山东宇哥

母亲拿着笤帚敲打炕沿,一边敲一边说:“大门栓儿、二门鼻儿、笤帚疙瘩来开门,再把门栓叩三下。”咣咣咣......

我躲在门后头,赶紧接话:“‘谁啊?”

母亲捏着嗓子说:“我是外婆啊!”

......

这是小时候母亲陪我玩的游戏,也是一出情景剧,剧情简单,台词也少,但却令精神生活贫乏的我,乐此不疲,经常缠着母亲陪我玩。只是母亲有太多活要干,陪我玩的次数屈指可数。虽然如此,仅有的几次玩闹的情景一直鲜活在我的记忆里。

剧情里的笤帚疙瘩,有血有肉还有智慧。但是现实中的它却木讷呆板,傻里傻气,甘愿做母亲的帮凶。

母亲的帮凶有两个:一个在炕上、一个在地上。母亲用它清扫灰尘,也用它涤荡我和哥哥的灵魂。


01

笤帚疙瘩打人,在我们那里是传统。因为母亲的母亲的母亲在用,沿袭到母亲这一代,虽然不能把它发扬光大,传承下来自是没有任何问题。

北方的女人,上炕一手好活计,下地一把好力气。炕上的活计是考验女红的好坏,比如裁剪衣服,缝补破旧,纳鞋底、织毛衣之类的。绣花这样南方小女人技能母亲没有,但是其他那些活计却是技艺娴熟。母亲做这些活的时间基本是晚饭后睡觉前,因为其他时间,做得却是地上的活计:田里劳作、饲养牲畜。

吃过晚饭,父亲去鼓捣他那些“没用的”书和乐器,母亲则端着装满布头、毛线和剪刀之类的笸箩,盘腿坐在炕上,顺手把笤帚放在身边,开始编织缝补一家人的春夏秋冬。

笸箩里的破布头和烂毛线里慢慢变成缝好的衣服或是成品毛衣的过程,于我来说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情。常常的我就望着专注干活的母亲和那个笸箩发呆,脑补着她手里隐藏着魔术棒的形状和颜色,实在忍不住了,就跑过去拿起母亲的手左看右看,却没有一次发现魔术棒的存在。于是我质问母亲说,你为什么要藏魔术棒?

母亲头都不抬一下,迅速抄起身边的笤帚,有头没脸地招呼到我身上,同时训道:“什么忙帮不上,少在我这念三七,滚远点!”

母亲摸笤帚的手法既快又准,没有一次失手过。有几次我特意把她放好的笤帚挪个位置,然后再去招惹她,结果母亲还是能在第一时间抓到并打到我身上。笤帚打人虽然不是很疼,但是那份侮辱性实在太强。于是我高傲地离开,躲到她随便一找就能找到的地方。心里期盼着她会良心发现,过来给我道歉,并乖乖地拿出那个魔术棒。

我当然不会原谅她,不过看在魔术棒的份上,也许可以少生一会儿气,让她哄我的过程不至于太漫长。但是也许是我高估了自己在母亲心中的分量,或者是高估了她的理解能力,期盼被哄的场景从来没有出现过。我自己反而藏着藏着不是忘记了这码事,没事儿人一样跑出去玩,就是困得睡死在藏匿的地方。

母亲忙完基本就已经到了深夜,当她发现我居然不是睡在炕上的时候,不但没有哄我,反而会抄起扫地的笤帚把我拍醒,看我睡眼惺忪不想挪窝,就像拎小鸡一样提着我的衣服,扔到炕上,喝一句:脱衣服睡!

我迷迷瞪瞪地一边脱衣服一边暗暗下决心,等我长大了她老了的时候,我就用她打我的笤帚打回去,并揪着她的衣服把她荡在半空中,直接晃晕她。想着心里就平衡了一些,然后才带着对她的恨意抹一把眼泪回到梦里。当然前一晚的恨之入骨,第二天早上就无影无踪了。

母亲为什么喜欢用笤帚打人呢?小时候不懂,现在想来最主要的原因是方便快捷。母亲在家的日子,不是在炕上做女红,就是在地下拾掇和打扫,趁手并实用的工具除了笤帚也没有其他了。

第二个原因是好用。作为工具,笤帚疙瘩在母亲手里,可上下翻飞,可闪转腾挪,可扔、可砸、可抽、可拍。母亲的笤帚功不说登峰造极,也已经炉火纯青了。

02

母亲打我多少有点敷衍,但是打哥哥却是真心实意、毫不含糊的。哥哥哪里都好,就是不喜欢学习,尤其不喜欢写作业,且逃学。

那个时代,很少有家长检查孩子的作业,也很少有老师叫家长去学校挨训的,但是哥哥是例外。哥哥的老师虽然不叫家长,但是会直接找到家里来告状,因为他是我的一个远方表叔。哥哥上学之初,妈妈就特意交代过这个表叔:如果哥哥不好好学习或者有什么毛病,表叔可以直接修理。

这位表叔倒也很尽责,只是哥哥太过顽劣,他修理不明白的时候只能来家里告状。表叔每次来家,母亲必然会留他在家里吃饭。好酒好菜招待着,桌上桌下伺候着,从头到尾陪着笑脸。这位表叔老师每次酒足饭饱后,打着嗝叫过哥哥尊尊教诲一番才离开。表叔离开后父母的脸瞬间从阳春三月就过度到了数九寒天。

哥哥吓得缩着头躲在门后不敢跑,母亲直接抄起笤帚,对着哥哥的屁股就是一顿抽。哥哥哭得撕心裂肺,母亲却毫不手软。没人敢上前阻拦母亲的暴行,直到她自己打累了,扔下笤帚,坐到炕边掉眼泪。

哥哥这个时候会一点一点蹭过去,站在母亲面前低着头不说话。

母亲会拉把哥哥拉到身边,揉着他的头说,我们不能一辈子这么活着,你得好好读书,好好读书才能有出息,不然将来只能和你的爸妈一样,向土坷垃讨生活。哥哥点头认错之后,母亲一边检查哥哥的伤,一边自己偷偷地哭!

可惜哥哥是个屡教不改的惯犯,母亲表达自己伤心的手段就是笤帚疙瘩直接招呼。最严重的一次,母亲打折了两把笤帚。

那是哥哥小学五年纪的时候。哥哥从不做作业,上升到逃学。开始的时候,母亲并不知情,事情败露是在某天的下午。母亲从地里干活回来,路过村头的小河,发现二哥居然背着书包在河边和一群孩子弹弹珠。

母亲应该是气坏了,她揪着哥哥的耳朵回家。到家之后,把哥哥推到一边,抄起门后的笤帚劈头盖脸砸下去。

一边砸一边问:“还逃学不逃学了?你说,还逃学不逃学了?”

那一次,哥哥埂着脖子承受笤帚疙瘩的抽打,不哭不跑也不认错。母亲越打越生气,越生气越没有理智,越没有理智下手越狠,最后扫地的笤帚打折了,母亲回到屋里拿起炕上的笤帚继续打,直打到她自己汗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淌得满脸都是,才扔下咬牙一声不吭的哥哥自己回屋,无声哭泣。

那一次,哥哥在家趴了三天才敢下地,父亲干活回来和母亲也狠狠地吵了一架。从此以后,我和哥哥看见笤帚就哆嗦。

后来的后来,哥哥告诉母亲,他逃学是因为学校里有个校霸总是欺负他,哥哥打不过又不敢和老师、家长说,只能用逃学的方式躲开那个校霸。

哥哥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辍学在外面做学徒了。那一天起,母亲开始默然无语,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她脸上的笑容。

03

随着我和哥哥慢慢长大,母亲也老了,笤帚疙瘩在母亲手里终于回归它本来的使命,不再是我和哥哥的天敌。

哥哥没有读好书,却在生意场上做得风生水起。哥哥结婚生子并在城里买了房子,并把母亲接过去一起生活。刚搬到城里的时候,家里依然住平房,笤帚还是不可或缺的工具。后来哥哥买了楼房,一二楼复试并带地下室。

交钱定房的时候,母亲给哥哥出了个难题:她要在这栋房子里安个能烧火做饭的大锅。不知道是不是被母亲打怕了,哥哥对母亲的要求,向来唯命是从。为了这个可以烧火做饭的大锅,哥哥和开发商经过几次协商,终于磨得开放商同意了哥哥的请求。但是前提是必须给整栋楼安装特殊的烟道,从地下室直通十七层,费用要哥哥出。

房子建成交工,哥哥张张罗罗装修。半年后新房装修完工,择吉日搬家。搬家这天很多人前来道贺,母亲坚持在地下室用大锅做饭招待客人。客人走后,母亲看着满地狼藉,忽然发现没有扫地用的笤帚,他让哥哥去买。哥哥买了笤帚回来,母亲累得坐在椅子上已经睡着了。

哥哥把地面打扫干净,叫醒了母亲。我下楼的时候,看见母亲忙不迭地去抢哥哥手里的笤帚。抢到手里之后,发现哥哥已经打扫干净了。母亲假装生气,把笤帚高高扬起,作势欲打。哥哥则满脸笑意,站在母亲面前一动不动。母亲高举着笤帚,最终摇摇头轻轻放下。哥哥掺着母亲上楼,那把新买来的笤帚默默立在墙边,不发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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