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黄羊皮纸-乙丑

记录一段回忆 / 祭奠我逝去的 / 珍爱的

如果你能从第一篇读起 / 你会读出很多

那是我的心///

  妈妈他们兄弟姐妹四人，学习都很好。大姨比妈妈大两岁，脑子好使，可惜不爱学习，不用功，高中毕业后就去姥爷的金矿接班了，后来学了护士，在金矿医院工作，前几年内退了。大姨夫一家是唐山人，父亲是金矿的，是随着金矿搬迁来到我们这里。我一直觉得，大姨一家的生活很不错，是姐弟四人中最好的。我二舅就别提了，妈妈说二舅很聪明，可就是打死也不学，调皮捣蛋（实际上他本身特别老实），中考完啥也没考上。姥姥让他补习一年，还是不好好学，快把姥姥气死了，最后姥姥拿棍子赶着二舅去中考，他倒好，刚过半个小时就交卷出来了，连作文都没写。后来也去金矿接班了，成了工人。我们家没有那种有做生意头脑和暴发户资质的人，事实证明，不好好学习就只能等着穷。前些年开始金矿越来越不景气。二舅家的生活一直不富裕，二舅妈小时候也不爱念书，没有正经工作。他们深深体会到了没文化吃的苦，所以很重视我表弟的学习，希望他能通过知识改变命运。二舅很倔，他现在都还在嘴硬，不肯承认小时候不好好读书是多大的错误，还说都怪我姥爷没让他当兵之类的。人都是好面子的。

  最后是老三，我大舅。我真的不知道我该如何说起，如何讲述。我甚至有点不想讲，但我又必须讲。关于这部分故事，懦弱的我没有勇气正式问过妈妈或姥姥，都是我把一些从小到大听到的只言片语拼凑起来，年份之类的细节不一定百分百准确，但基本能对上。大舅比妈妈小两岁，他不像二舅那样，他懂得学习。我从小都觉得大舅是四人中最聪明的，脑子好，记性也好，简直是过目不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如果没有发生后面的事他没准会成为我们家最有出息的人。

  这里是命运的分界线。

  好像是在1989年高考前的体检中，大舅被查出肾有问题，然后进一步检查，最终确诊为慢性肾炎，而且是非常严重的那种。得了肾病根本不像有些人想的和电视里演的那么简单，随便换个肾就好了。即使是现在的条件，换上亲人的肾也维持不了几年，更何况是二十多年前的农村人家呢。反正在我从小的认知里，慢性肾炎=尿毒症前兆=一辈子毁灭。妈妈说，当年她从市里的医院拿上大舅的化验单，上面写着“双侧肾重度损伤”，她自己都忘了她是怎么哭着回来的。然后我们家开始了漫漫的求医之路。

  我难以想象姥姥姥爷是怎样倾家荡产带着儿子去看病的。现在看到网上类似的新闻，看到那些为了给孩子看病倾家荡产的父母，总能想起当年的他们，好像我都看到过一样。姥姥家想当初是村里最早买电视机的，第一届央视春晚，好多人都来姥姥家看。家里虽然没有多富裕，也绝不是穷困潦倒。可自从大舅得了病，家里真的开始穷困潦倒了。姥姥姥爷没几天就愁白了头发，卖房卖地，带着大舅四处求医。北京和石家庄去了无数次，喝中药，喝偏方，请神仙。什么是走投无路他们大概最理解了。妈妈更是操碎了心，四处借钱想办法。他们舍不得放弃。后来为了方便看病，他们带着大舅搬进了宣化区，当时其他三个孩子也都住在区里，妈妈也方便去看姥姥。

  我推算大舅得病的时候，妈妈可能刚结婚。妈妈本就是极其孝顺之人，现在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妈妈怎么会安心过自己的生活置之不顾呢。开始的时候姥姥还没进城，家里听说练气功喝中药能对治病有帮助，妈妈就把大舅和太姥姥（妈妈的姥姥）接到城里自己家，上班的时候让大舅练功，太姥姥照顾。我爸当时得了前列腺炎回娘家住了。当时住在东大院，在区里很偏东边的一处平房里。妈妈对家里的惦记引起了我爷的极大不满，他本来就很势利，瞧不起我们农村人，现在我妈又把病弟弟接过来，他越来越对我们家意见大，觉得拖累了他儿子，于是教唆我爸天天跟我妈吵架。我爸是个窝囊废，我爷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好像根本没有自己的想法，天天吵。后来姥姥姥爷在城里租了房，他们才搬走了。妈妈说，有一次吵架，我爸骂我太姥姥“那个老不死的”，这成妈妈心里永远的痛，她说太姥姥那么勤劳善良的女人，勤勤恳恳，居然被我爸这样说，她会记一辈子。“你记住，以后结婚了哪怕什么都可以说，也不能侮辱对方的父母和亲人。”妈妈后来经常这样告诫我。大舅和太姥姥走了以后，我爸幸灾乐祸地跟邻居们炫耀，说那两个拖油瓶终于走了吧啦吧啦，丢人现眼。我只想说，我如果找了这么一个男人，我真想直接把一壶开水浇他头上，滋润滋润他的脑细胞。

  结婚六年之后，1995年我出生了。我是妈妈怀的第三个孩子。第一个妈妈当时没打算要，打掉了。第二个是妈妈怀上的时候，有一次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让我爸生气了，当时他们搬到了我爷在城北观桥那边给弄的一处小楼房里，在楼底下我爸使劲用手把我妈往墙上墩，我妈回去觉得不舒服，孩子也没保住。其实我爸不是一个凶残和家暴的人，不过这次流产好像确实和他有关。

  妈妈怀我的时候，大舅的病正严重，住进了医院，我爷和我们家的矛盾已经很大了，妈妈没有享受过任何现在孕妇们应该获得的待遇。妈妈和我爸结婚的那几年过得很穷很节俭。妈妈爱吃鱼，怀孕的时候有一次实在想吃，又舍不得买，就去市场上拿起刚死的鱼，闻了闻鱼腥味，又放回去。她一个人去医院产检，由于营养不良，医生都没看出她是孕妇。1995年的正月初九，凌晨两点五十，我顺产出生了，我出生的时候五斤四两，妈妈说看我那么瘦小，那么小的一颗头，皮包骨头，真怕我活不了。

  小时候惹妈妈生气，她经常说的一句气话就是，你这个拖后腿的，自从生下你，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理解妈妈，虽然也会委屈无奈，但听多了就没什么感觉。确实自从我出生，妈妈的噩运算是正式开始了。我刚出生没几天，在医院里我姥姥和奶奶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吵了一架。不知是因为农村人还是因为病儿子（也可能两者都有），他们家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可我姥姥绝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农村妇女，骨子里本来就有傲气。总之她们大吵了一架，我爷气得要死，没过几天就给姥姥写了一封信。姥姥不是多嘴的人，什么也没说，是妈妈后来回娘家偶然发现的。我的有文化的爷爷用红颜色的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充满了一个文化人应有的豁达胸襟。比如“你的病儿子，少来拖累我儿子”等等字眼。

  之后的一年多，矛盾越发激烈，我爷对妈妈这个儿媳已经到了不能忍的地步。是啊，我妈没什么优点，她只是很孝顺，很善良，很会过日子，所以我爷说什么都不要妈妈了。我奶奶没主见，我爸窝囊废，全家都听我爷的。他开始教我爸成天跟我妈吵架，找我妈麻烦，没一天消停。我曾听过这期间发生的一些事情：

  自行车事件。当时大舅病情十分严重，已经转成了尿毒症，在钟楼旁边的宣钢医院住院透析，那可是二十多年前，透析一次五百并且没有任何报销。当时很多尿毒症家庭都放弃了，可姥姥舍不得大舅，砸锅卖铁也想维持。妈妈经常会骑着自行车去医院送饭，她没有车，那车子是我爸的。有一天从医院出来，自行车居然被偷了。妈妈回家不敢说是去医院送饭弄丢了，只是说去民族商场逛了一圈，结果丢了车子。我爸一听倒也没说什么。过了几天我二舅妈说漏了嘴，他知道了真相，抬起腿就把自行车骑到奶奶家不回来了，是啊，他家高贵的自行车怎么能骑着给我家人送饭呢。妈妈没有出行工具，只好步行，顶着烈日拎着饭就这样大夏天去医院。有一次姥爷在医院门口看着妈妈大汗淋漓的样子，哭了——他一辈子也没流过几次眼泪。他说，经萍（妈妈的小名），爸过两天攒点钱一定给你买辆车子。后来妈妈和大姨一起买了两辆一模一样的车子，大姨的那辆骑了十年，妈妈的骑了大概二十年，带着我骑了十年，我在这辆车上度过了很多难忘的童年时光，童年很多回忆都是坐在妈妈的自行车上，穿越小城的大街小巷。

  搬家具事件。有一次，家里有个床需要挪一挪，我爸一个男人挪不动，妈妈就叫二舅过来帮忙。二舅进来以后叫了一声姐夫，结果我爸看都没看一眼，把头往旁边一撇，当二舅是空气。妈妈忍住火指挥他俩挪完，二舅离开后妈妈质问我爸，结果我爸来了一句，我爸说了，你们家的人，一个都不能理！

  当年的我爸就是一个没有自己主见思想不明事理不会处理两边关系老子说啥就是啥的孝顺的好儿子。

  后来日子更加难过，我和妈妈天天被撵。我爷向我爹保证以后给他娶大闺女，天天让他跟妈妈吵架。有一次我病了，咳嗽厉害，妈妈跟他说他喂的药不是治咳嗽的，然后我爸使劲把勺子摔在地上：“滚！带着她滚！”三天两头，我和妈妈就被让滚。有一次妈妈真的带我滚出来了，又实在没处去，给大姨打电话（当时姥姥还没搬进城里）。大姨下班后坐班车回来，看见妈妈抱着我走投无路的样子，又气又着急，说，你没本事没地方去还有勇气滚出来！妈妈的同学也劝妈妈，为了孩子有个完整的家，你就回去吧。妈妈为了我，过了两天忍气吞声地回去了。结果呢，听说我爷爷那叫一个得意，在他家拍着桌子说，哈哈，你看她根本没处去吧，舔着脸回来，就该这么对她！

  于是乎，我爸更加变本加厉地撵我和妈妈，成天让我们滚。最后已经到了不得不离婚的地步。妈妈为了我能有个完整的家其实是想忍一忍的，可是她已经没有任何选择。她这个罪大恶极的坏女人，让充满了书香气的有文化的婆家说什么都不要了。

  这篇就先到这里吧。我的流水账还有很长，妈妈离婚的事还有一小点，下篇接着。我也好希望早点开始回忆我的童年啊，有好多想分享给你们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