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道口风云录】念远怀人：恶趣味是平淡生活的盐
“在我看来恶趣味是个特别好的词。”念远怀人如是说，令我瞬间想起咬着烟斗歪嘴笑的名侦探，眼神是看破真相后的稳操胜券，耐心又自得其乐地表示：华生，你还不明白呵......
同为版权中心作者，怀人老师更像是特邀嘉宾。美术专业出身，资深媒体人，专栏作家，研究历史、哲学、中国神话多年，同时对摇滚、爵士乐持续发烧，美术、音乐、文史哲无一不窥，作为文艺青年，怀人老师简直毫无死穴。
以信息时代之便利，人人都能广泛涉猎，只是这道行深浅万万伪装不来。即使腹有诗书，终日哀鸣怀才不遇者如过江之鲫，能参与顶尖纸媒刊物《南方都市报》的创办工作，凤毛麟角。何况怀人老师不止参与创办这么一个，个个都是庞然大物......
老师写历史，既没有扑面而来的，旧阁楼上泛黄书页的腐朽之气，又在鲜活的文字里保留着对先贤的尊重。当年明月写历史好玩儿得紧，可惜效仿者多流于轻佻，为了凑段子把古人弄得灰头土脸，怀人老师则告诉我们：不用耍小聪明，历史本已足够风流。
我历史成绩很差，对汉史的了解更是不沾皮毛，看《三十六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就是那个投笔从戎的啊！
所以接下这个活儿使我心情很沉重：蚍蜉撼大树，聊不动吧......
约谈时还有场心理战。怀人老师说：微信不痛快。要不咱们见面聊？
(꒪Д꒪)ノ！！！见面聊那就更露馅了，网上聊好歹还能随时查字典不是。我说：老师啊，我天性腼腆，不善言辞，打字挺快，对坐就卡壳。
老师沉思了一会儿：我打字慢......
从此我对念远怀人老师又生出几分敬意。众所周知啊朋友们，写长篇小说是个体力活儿，如果打字再慢，困难程度堪比砍柴只用平底锅。
感动归感动，为大局着想我还是说：没事儿，我等！
老师说：哦......那就来吧......
（以下对话，考拉代表名贵的考拉熊，念远怀人代表念远怀人）
考拉：看您许多文章，对历史都采用一种穷追不舍的询问方式，这大概是考据癖？哈哈~生活中您的性格是怎样的？会很较真儿吗？
念远怀人：是有点考据癖。不过只是癖，是种趣味，不是学术研究。所以现实中性格温和无害，没那么较真。我在简书的主要身份是连载小说作者——当然也是历史小说。但构思小说时，我更喜欢狂想，也希望你以为狂想是真的，因为里面混杂了史实。真也算是一种恶趣味，比如《迷一般的穆桂英》那样的。
考拉：所以您把兴趣爱好跟生活态度分得很清楚，看您朋友圈也感觉太潮了，各种梗都玩得娴熟无比666！
念远怀人：潮吗？我真不知道，大概是我年纪一把还喜欢看动漫的缘故吧。
考拉（精神振奋）：是吗！我最喜欢了！！！您现在看的是什么动漫呢？《银魂》？《海贼王》？？？
念远怀人（哼！）：这两个都好老了......
考拉（颤抖）：您看的是新番？？？
念远怀人：《犬屋敷》。《虫师》你看过吗？
考拉：《虫师》看过，《犬屋敷》没有。
念远怀人：《三月的狮子》......咱们好像跑题了，哈哈。
考拉（平复中二之魂）：您看动漫的这个爱好，跟早年的美术专业是不是存在必然联系呢？
念远怀人：好像没有。我学美术时，日本动漫还没有大批入境。不过那时已经看港漫了，《龙虎门》、《中华英雄》。
考拉：这些我看的是电影。港漫里好多画武侠的，黄玉郎就画了好多金庸。
念远怀人：是啊，港漫独竖一帜。还画过《铁拳无敌孙中山》。
考拉：那您对武侠的喜爱最先来自于港漫吗？
念远怀人：武侠还是来自阅读，中学时读了大批金庸古龙梁羽生。那时是女读琼瑶男读金庸。我自认对金学很有研究，不少书读了很多遍。
记得我跟一个哥们比过谁更熟悉《倚天屠龙记》，我告诉他，明教锐金旗旗主是谁，他竟然给我背了一遍七伤拳的拳诀......
考拉：我最喜爱的小说形式也是武侠，三联版的金庸全集结结实实看了三遍。我跟好基友从小到大都在讨论谁才是金书武功第一，我一直喜欢扫地僧，他最喜欢独孤求败。
念远怀人：就是佛道对决。
考拉：所以武侠四家，金古梁温，您最爱的是金庸咯？
念远怀人：肯定最爱金庸啊。
考拉：在您看来，金庸比其他武侠作者高明之处有哪些呢？
念远怀人：金庸是个正经的小说家。他的小说里有宿命感，是别的通俗小说家所不具备的。这种命运感的描述，才有些史诗意味。当然这是“原型”审美，我对这种古典趣味有些迷恋。我和85后不少人接触，他们大多看不进金庸了，除非看影视......大概是不够爽？
考拉：爽还是古龙爽，奇侠怪侠层出不穷。
我听过一个理论，是讲剧本的致命弱点在于高度的巧合性，那是与宿命感相悖的东西。比如《哈姆雷特》美中不足就在于老国王的灵魂重现，用超自然现象推动人物。
《天龙八部》处处充满宿命感，但是您怎么看待武侠小说里的“奇遇”剧情呢？比如进山洞得秘籍一类的？
念远怀人：那个是套路，武侠小说只是传奇的一个分支。奇遇——遇仙遇鬼遇高人遇奇书......还有就是屌丝成长史，这是近现代才有的传奇套路，古典英雄大多是天生高贵。
考拉：就像希腊神话里，英雄肯定是半神。
念远怀人：古龙后来干脆跳过了成长史。楚留香，陆小凤，李寻欢，出场已几近无敌。
考拉：梁羽生也是，一出道就是高手，或者修炼过程一笔带过，上天山吹十年冷风，强无敌。
念远怀人：梁羽生是家族传承的信奉者，他小说里的人物传承几乎全能连上。
考拉：这是梁羽生最让我忍俊不禁的一点，他老把别的书里的人物遛出来客串，再加一句：XXX等人事迹详见拙作《XXX》。我觉得很可爱。
念远怀人：中学时，完全不懂他写的“生命的大和谐”是什么，因为都不写前戏。很多年后才知道，原来他们早搞过呀~
考拉：可以说是最不情色的作家了哈哈哈哈~
念远怀人：这里必须提一下情欲变态书写者温瑞安啊！他特别喜欢在书中强暴或虐待女主女配，后来还写乱伦、肢解、食人......
考拉：这到底是为啥呢？您说作家写作的偏好究竟能不能影射现实生活中的一些情况？或者内心的诉求（污）......
念远怀人：我也说不清了，恶趣味嘛~就像看浮世绘。
考拉：那您在写《三十六骑》时，有没有哪些刻意而为的情感表达？
念远怀人：能解释一下刻意而为吗？
考拉：就是我理解的啊，您写这本历史\奇幻\武侠等多种风格熔炼而成的作品时，会希望它表达出一种精神，比如班超投笔从戎的大义凛然。就像您的笔名一样，念远怀人，以古代英雄之遗风警醒世人……不知道我理解的对不对。
念远怀人：哦，我得承认，我写这个小说，不是私人写作的范畴，是类型小说，其中有一定的商业诉求。但我不想班超身上有什么大义凛然的东西，他的思维很现代，就像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一样。但我想通过群像勾画一下古风，一种相对高贵的风气，却没想过警醒世人。
考拉：所以就像前些日子咱们聊过的，“文艺作品可以不提供善恶分判”，您不希望塑造一个楷模？
念远怀人：古风诚然高贵，主要还是审美意义上的。当代人该有现在的普世价值观。也许我塑造了个人意义上的楷模，但我无意塑造时代楷模。
这里面有个先后问题。就像《饥饿游戏》里面的英雄塑造：出发点永远是个人目的，只是顺手拯救了世界。
这是当代的价值观，关注个人，给个体尊严，时代才有尊严。
考拉：太好了！我就极不喜欢过去那些关于“英雄”的标语。您这段回答几乎诠释有血有肉的英雄该是怎样的。英雄不该成为下水捞木头死亡的大学生，即使那是国家的木头。
念远怀人：写作更像审美实验，英雄可以是你的角色，最后他们都在宿命的长道上。当然你可以毁了他们，就像金庸毁了萧峰一样，获取最激荡的审美效果。
《大丈夫准则Top10》这个就是古代英雄养成史。
考拉：我看过这篇，最喜欢的是那句“少许的坏，是性格里的盐”。
念远怀人：这些短文都是旧文字，写的专栏。
考拉：古今差异很大，每每有女权主义者批判XXX在作品里流露出不尊重女性的倾向，我就得跳出去吼：脱离时代背景谈中心思想都是耍流氓！
念远怀人：和她们交流也需要正确身位的。
考拉：那么在当今时代，您觉得“险”而易见的社会疾病有哪些呢？身为资深媒体人会不会觉得娱乐至死？
念远怀人：娱乐至死算是种幸福，最易见的病征和病源，我们都知道，却不能说。问题是连娱乐至死都不给呀，各种限娱令......想挂个门牌还得统一......
考拉：反正咱们能拍出来《大护法》这样的动画电影我都挺高兴的......仿佛看到了希望......那换个轻松些并不用沉默的话题，简书上，时事热点推文的体量恐怕仅次于鸡汤。您如何评价这种现象？
念远怀人：这很正常。因为大家得有共同话题。鸡汤也是，在许多地方，对许多人来说，鸡汤是必须品。不是鸦片，是粮食。因为生活太不易了，欲望太粗糙了，丛林太广大，没两口鸡汤，怎么自处？怎么活呀！
考拉：可是太泛滥了就让我生出叛逆心，觉得一些人单纯为了蹭热点，他们不关心这些事，只是站站队。当然这是我很险恶的一种猜想了。
念远怀人：因为我们不需要了呀。
考拉：不是的，存在感我也想要更多，可是带节奏难免先站在道德高地上......唉说这话也有站高地的嫌疑，平静而毫无偏见的叙述太难了。
念远怀人：你看没看过电影《我是路人甲》？里面的人都想活得有尊严，但做不到，只好摹仿着有尊严。摹仿的方式就是喝鸡汤，交流鸡汤。这样他们才觉得获得了尊严。
我这是评价鸡汤，没说热点。热点的确是在蹭，这是媒体的属性。简书的个人都是自媒体呀！不仅要蹭，还要研究写作策略，怎么写能让更多的人看你一眼。
考拉：您本来是纸媒的媒体人，现在新媒体这么疯狂，纸媒半壁江山都沦陷，您有没有一些失落呢？
念远怀人：有的。
以前有种东西......叫新闻理想。
说这话的感觉，就像电影《地下》:“曾经有个国家，叫南斯拉夫”......
考拉：！！所以我就很烦啊！老蹭热点瞎带节奏，“客观追查真相”这事儿没人管了！！！
念远怀人：是的。新闻和美，都有节制的性格。
考拉：说到节制，您又很喜欢摇滚，在我印象里摇滚是非常裸露的表达方式呀？
念远怀人：喜欢摇滚，就像喜欢青春。我也喜欢爵士啊。
考拉：爵士我完全不懂，反正中国摇滚一直挺颓的......西方摇滚都好有名......您觉得国情的哪些方面限制了“摇滚精神”的发扬光大呢？
念远怀人：我不愿把摇滚定义为精神，更愿意定义为形式与技术。就像说诗一样。
摇滚还是种态度，跟年纪无关。必要的时候，要会掀桌子。禅在西方影响了摇滚，就是：不说了，掀桌子。
考拉：愤怒？
念远怀人：说不，不一定要愤怒地说，当然愤怒最有力量。希腊人认为愤怒是英雄的美德。中国人说英雄气短，也有点这个意思。
考拉：其实咱们也歌颂怒，像唐雎说“若士必怒”那一大串。不过那是侠义精神了，现代不适用，不然大家“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都成恐怖分子了。
念远怀人：善法在，侠不在。法缺失，或恶法生，侠就会被歌颂。尼采就说，复仇的存在，让强权者不至于肆无忌惮，会懂得让步。
考拉：是啊，例如《守法公民》那个电影。然而高压之下，愤怒也十分有限，大家都不追求这个了，就像现在最火，逼格最高的音乐类型是民谣。您喜欢民谣吗？
念远怀人：我很不喜欢国内的民谣。我觉得他们太奇怪了。大部分......太没有技术了......还不好听。除了个别几个人。
考拉：哈哈哈哈我会一点吉他，也挺怀疑部分歌手，53231323走遍天下，就这么一个节奏型。
念远怀人：要么你是个诗人，要么你是个音乐家。结果不少人两岸渺茫，中间扑腾。
考拉：没错，老说民谣不缺好词，缺编曲。吸引青少年盯着歌词感动不是乐手的本事啊！
念远怀人：在美国，除了老鲍，民谣歌手都有把好嗓子呀。你看，《文森特》唱得多清澈优美啊。
考拉：简直一发入魂。正好问问您，鲍勃·迪伦获诺贝尔文学奖，您觉得如何？当年我是很不服的......
念远怀人：我觉得还好。老鲍是很不简单的，他是个好诗人，还没断了“行吟诗人”的传统。不是歌手都能进入文学界的，他在九十年代就进入了美国文学史和大学课本。当然，小说家会不爽吧？到这儿我得说一句，老鲍唱歌挺难听的......
考拉：难道是我太嫉妒他了......我怎么觉得他不算顶级诗人啊？歌词也没那么.....有一种金靴奖颁发给纳什的感觉，颁奖词为“纳什是NBA里踢球踢得最好的”。
念远怀人：但现在还有行吟诗人吗？他歌词很多，有些真不错。The doors的歌词也很牛逼，文学性很高。
考拉：诗歌确实没落，所以大家每年都在猜是哪个小说家得奖，顺便第N次心疼村上春树233333。
念远怀人：是啊，诗歌只能是个圣殿里的壁画，没法上街了，使用不能。
考拉：不过这比丘吉尔得奖容易接受。
念远怀人：你读过老邱的文字吗？很厉害的的非虚构！只是那时大家认为非虚构不是文学而已。
考拉（羞愧）：我只看过一点儿他的演讲稿，因为存在“评委们迫于淫威”的先入为主的印象，一直没在内心为他洗白......
念远怀人：他的英语民族史是极好的，他被誉为当时应用单词量最大的写作者之一。
考拉：那时非虚构的地位很低么？就是说小说的地位很高？
念远怀人：是不高。小说当然高啦。老鲍获奖，我怀疑就是敲打诗人的：你看看人家的流传量......你读诗吗？
考拉：看过，没背过，都是冲着人家名气大才读。看诗好像雾里看花，不明白，不如看小说畅快，所以还是看小说。
念远怀人：我有挺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读小说，读的都是非虚构，或是历史论文。
考拉：我这人只看热闹，不成气候。偶尔写点儿漂亮话，也不是我想出来的，都是前辈们说过的。
念远怀人（鼓励地）：现在很难说出前辈没说过的话了。但引述，怎么引述，何时引述，就是看能力啦。你看周作人，就说我靠引文写作。本雅明也说过这样的话。
访谈结束后，静坐回想所有细节，领悟境界的差别，原因哪是老师自谦“虚长几岁”所能概括的。我不仅言语武断，还对一无所知的事情抱以偏见并滔滔不绝。有时我们会觉得批评权威很酷，其实很蠢。刻薄并非有趣，朝站在高处的人投石头也不能使自己成为英雄。
宽容。这是我对老师最直观的感受。这种宽容并非是对不平之事一笑而过，而是因为见证过太多不同模样的生活，不同神情的面孔而生出的悲悯之心。我们弃之如敝履的东西，也许真能温暖某个人的脚。理解不代表认同，却能帮助我们与世界和解，也与自己和解。
看过历史千年尔虞我诈、人心鬼蜮依然热乎乎的心，注视这个时代世态炎凉、鸟为食亡依然有光的眼睛，我都羡慕，都想拥有。撒过了盐，还要添一把火，生活才有生气。
念远怀人老师云淡风轻地表示：没关系，那是你还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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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暗中观察大神的考拉熊。下次见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