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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就要吵着你

2018-06-27  本文已影响1384人  别山举水

三叔与三婶,一对欢喜冤家,人说,活到老爱到老,他们是活到老吵到老。

也不知年轻时,他们怎么就王八眼钟意绿豆,目光一撞就粘上了,直到在同一个屋檐下,那目光一直还喷着火,烈烈的。

不只目光,那嘴里也时不时喷出火来,而且那火星还伴着石子,砸得彼此生痛。

从忸忸怩怩到大大咧咧,从轻言细语到雷霆万钧,所有的浪漫都被柴米油盐拽落在地,世俗无比。三叔与三婶也一样,农村的星星没有萤火虫好玩,农村的月亮在天上走,他们在庄稼地里走。农村的鸡不会唱动听的歌,只会在饥饿时跃上灶头,农村的猪不会变成绅士,只会顶着一身脏泥哼哼唧唧。

农村的夫妇经常床头吵架床尾和,今天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明天巴不得将心尖儿剜给你吃。农村的院子里经常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蹬鼻子上脸,退一步就变天。

他们的院子也一样,经常发生阵地战,拉锯战,硝烟弥漫。三叔会撸起袖子,拧头拧脸,当初真是瞎了我这灵光眼,怎么看上你这个衰婆娘,还三天五天不吃饭,踮起脚往你家跑。在你家当牛作马,还满心喜欢,真是鬼迷了心窍。三婶则双手叉腰,唾沫横飞,哟喂,就你这骷髅脸,鹭鸶颈,水蛇腰,麻杆腿,现在就是丢到河里,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也只有我傻里巴叽,当初吃错了药,将垃圾当作宝,好歹不分。

他们骂归骂,就是再激烈,走在院子外的人也只是摇摇头,微微一笑,人们早已司空见惯。吃完饭后,他们该干嘛干嘛,一路上嘻嘻哈哈,又像缠了胶带,挨身傍骨,勾头搭肩。

也有一次,好像是为了在哪家亲戚捉小猪,两家价格不一样,一家是三婶弟弟家。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三叔好像真生气了,像领导一般将手一挥,一下碰到了桌上的瓦钵,当啷一声,瓦钵碎了。

领导的手僵在半空,脸红得如猪肝。三婶什么都没说,如仆人般,拿出一个葫芦瓢盛上菜,端到桌子上。三叔很快就镇定下来,抿上一口小酒,优雅地夹起菜来。

瓢里装的是花生米,是下酒的好菜,三叔夹一下,那瓢就滴溜溜转一下,非常优雅。夹了好久,嘴里都冒出烟来,一颗花生米也没夹上。三叔一手挠头,一边望着三婶那无动于衷的眼神,忍不住笑了。三婶开始还抿着嘴唇,一本正经,当那瓢还是悠悠转时,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三婶拿起瓢,往三叔碗里一下倒了许多花生米,又馋又不动脑筋,吃吧吃吧,撑着了可别怪我。

三叔眼神迷离,你也是个笨婆娘,碗柜还有几个瓦钵,你就不用,分明是故意整我。

三婶说,谁整你呀,我怕拿出来了你又手一挥,摔碎几个。其实,我瞎操心什么呢,破了就买新的呗,你有的是钱,实在不行,就上一满桌子葫芦瓢,转着好看呢。

此后,经常有人在吃饭时来他家串门,看桌子上是用什么盛菜。也有人说,用瓢盛着的花生米,下酒别有一番风味。

那时,村里经常有义务劳动,这儿修修路,那儿补补堤,一个组的人聚在一起,男男女女,总免不了打闹一番。三婶是个人来疯,逢上有集体活动,经常窜掇一些妇女荡男人的豆腐。就是几个妇女扳头的扳头,拉脚的拉脚,将男人抬在半空,悠来荡去,还有人将男人的裤子扒下或上衣掀起,不停地在肚皮那儿呵着痒,叫作点浆。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也为单调的劳动增添许多乐趣。常在河边走,自然会湿脚。一次,几个男人逮着机会,也将三婶当作豆腐,荡起来了,而且,那浆点得很重很多,几乎将周身都点遍了。

旁边的人看得兴奋,不停地有人参与,摸一下,掐一下,便快活无比。三婶无法动弹,除了尖叫,只得由了他人摆弄。

三叔起初没在意,只在一边抽闷烟,有人跑过来,大叫,三哥,你也来呀,点点老婆的浆,大白天的,这么多人,滋味不一样呢。

三叔吹出一口烟,漠然道,有啥点头,一身褶子,哪儿我不清楚。

那边的喊声越来越大,有人嚷着,好嫩的豆腐呀,也有人钻进钻出,满脸通红,大声叫道,好爽呀。

三叔的脸越拉越长了,将烟窝狠命在鞋底一磕,蹭地一声站起来,呼啦啦地冲向人群。

他一把分开人群,像一头暴怒的公牛,冲着仰脸向上,面如桃花的三婶吼道,这死婆娘,尽想偷懒,是让你来劳动的,不是打闹起哄的。众人惊住了,手一松,三婶咚地一声,跌落在地。三叔用力拉起她,飞快地整理了一下她凌乱的衣服,拽起就走。

要玩你去家里玩,别在这儿丢人现眼,让我的老脸挂不住。

回到家里,三婶的嘴唇撅得老高,咕咕哝哝道,这有什么呀,大家一起热闹一下,你看现在哪儿没有这样荡豆腐的,男男女女,搅在一起,穷开心呗。

三叔的脸依旧阴沉着,荡豆腐,我看他们都是要吃豆腐。你看老李那手,哪儿老实着,越爬越上,捏捏摸摸,哈啦子流了一地。你再看光棍老四,胳膊肘往哪儿捅呢,你的胸脯上呀,那一脸馋相,分明是有意的。外面的人还不停向前涌,都想将你扑倒呢。

你说你,相没相,貌没貌,条子没条子,咋就尽招惹那些骚男人呢。

三婶的脸上一片嫣红,咋了,还总说我这不好那不好,吃醋了呀,离不开我吧。

三叔揉出一团烟丝,塞进烟窝,叼起烟杆,哧啦一声燃起火柴,凑近烟窝,猛吸一口,烟丝像被风箱鼓起,一下子红透。

离不开你,你以为呀,有什么可让我念想的,今天晚上,你去柴房睡。

去就去,有什么稀罕的。

是夜,三婶卷起一床棉絮,果然去柴房了。

柴房很暖和,三婶一觉到天亮。早晨醒来时,赫然发现三叔不知啥时钻进被窝了,正张着嘴闭着眼,呼噜连连,似乎还做着梦。

三婶用劲捏住三叔的鼻子,三叔吭哧两下就醒了。三叔睁开眼时,三婶正瞄着他得意地笑呢。

嗯,昨天忘了个事,柴房猫多,你又怕猫。我担心你半夜被猫吵了,又会去吵我,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我就过来了。唉,昨夜有猫没?

有,三婶斩钉截铁。

我就说嘛,幸亏我来了,不然,你准会去折腾我。猫跑了吧。

没有,还赖在床上呢。

三叔的脸莫名地红了。

自此以后,村里有义务劳动时,人们看到三叔三婶,如同见着外星人般。咦,你们不是要在家里荡豆腐吗,还有,你家柴房又进猫了,赶快去看看,别让猫偷了腥。

还有一次,三婶抱着一叠衣服,边走边骂。老不死的,尽穿些又脏又破的衣服,又不动手洗,可苦了我,今天,我非得一把火烧了它。

三婶气呼呼地将衣服堆在一起,真的点火烧了。人们大吃一惊,以为两口子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有了不共戴天之仇。

有女人就围住三婶不停地问,甚至还拿来脸盆准备灭火,三婶依旧气咻咻地,又不是日子过不得,这老家伙,磨人。

有男人早跑到她家里去了,只见三叔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一边哼着小曲,正悠然地喝着小酒呢。

从此,三叔一直穿着新衣服,整整齐齐,人精神多了。与三婶走在一起,脸上尽是笑容。

果然,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臭咸菜。

岁月不紧不慢,一直向前。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只是草枯了可荣,人死却如灯灭,再也亮不起来。

去年,三婶走了,也没什么好悲哀的,毕竟近七十岁了,只是,三叔沉默了许多。有时,他会在柴房里对着墙壁,或在三婶坟前对着松柏,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有时微笑,有时脸红,有时急促,有时缓慢,他像没了对手的猎人,眼神完全暗淡下去。

听说在三婶死前,他们还吵了一架。三婶将墓地选在朝阳的地方,她说三叔喜欢晒太阳。三叔将墓地选在背阴处,他说三婶皮肤好,最好少晒太阳。

这场争论最终三婶获胜,因为那时,她已奄奄一息。但最后,还是将三婶葬在背阴处,不知三婶知不知道,反正三叔说了算。

旁边那块空地,三叔经常在那儿比比划划,摊开双手比宽度,甚至滚一下,看翻不翻得了身,头上脚下比长度,甚至直起上半身,看舒不舒服。

他喃喃自语,那是他的地盘,谁也抢不去。到了那边,也不放过她,还要死着脸皮吵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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