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
树叶被风打得呼呼作响,雨滴的声音齐刷刷地砸入我们的耳朵,今天晚上的雨未免下得有些大。闲来无事翻看朋友圈,却被一条消息紧紧锁住,无法挪开。情绪喷涌而出,像登录上岸的台风,在头脑里穿梭,心钝钝的痛。看来今晚不得安眠。
2018年5月3号,我在返校之前去看了祖母。我对我妈说:如果现在不去看祖母,我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于是迈着沉如沙袋的步伐,来到了祖母的房子。
推开门,一阵阴冷向我铺开,心里打了个颤。虽然已是五月,一楼却是潮湿的。家里似乎没有人,一点声音都不曾发出。我慢慢地往里走,在卧室的窗台上看到了祖母。一个人蜷缩着躺在上面,微仰着头,静静地望着外面,好像在祈求光明。我瞬间呆楞住了。祖母是非常乐观的,她一如既往地喜欢太阳。过了一刻我缓过神来,唤了她一声。她转过来说:“你来了!?”房间愈发安静。祖母的脸青了一半也肿了一半,手上因为流脓夹着纸巾,脚已经变形了。我无法描绘出当时带来的冲击,只知道紧紧拽住自己的手,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不要哭不要哭。祖母一直以来都是家里最乐观的人。
是的,祖母一直以来都是家里坚实的一堵墙。祖父是修铁路的,很早就去世了。她靠着为数不多的抚恤金,扛起了七个孩子的重担。她常常教导我们:做事就要有做事的样子,不要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要有干劲。就算是再辛苦也不要放弃。她的确做到了。
2017年冬天母亲打电话告诉我,一向硬朗的祖母患了病,已经吃不下饭了。我当时吓坏了,手一直在抖,心里感到一阵寒冷。几天后,祖母情况好转。回家看望祖母时,她笑着对我说:“只不过是长了个瘤,没什么大不了。”
然而,瘤子在她的身体里狂躁地生长,以浩荡的声势,席卷了全身。太阳慢慢升起,缓缓落下。每时每刻,每个人都遭遇着不同的开心、失落、疼痛、悲伤。祖母此刻经历着坐立不安的痛苦。一次次的化疗,让她的身体出现了严重的负荷。体重秤上的数字一点点减小,套在祖母身上的衣服,也显得格外空荡。祖母苍白的脸颊,凹陷的眼睛,使我想到:果实落到地上,空气里充满腐蚀的气息。破败的器官,赋予了人生身体的疼痛。它赤裸裸地摆在人们面前。无论时间长短,任何人都无法逃避。
祖母的妹妹和各方亲戚纷纷前来探望。来来往往的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祖母布满褶皱的手,压着裹在身上的两床铺盖。佝偻的身体,蜷缩在床上,远远看起来是一个小小的山包。她用混黄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亲人间的寒暄。祖母置身在叽叽喳喳的热闹之外,显得格外孤独。家里来的人很多,可一天里的大多时候,她都一个人,默默地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
祖母熬了一天又一天。原有淡黄的肤色也变得污黑。脸上分布了许多黑斑,看上去令人害怕。祖母经历了几次化疗后,终于在夜雨霖铃的五月去世了。我想,她对于离去,内心是十分坦然的。每天面对一大堆难以下咽的药丸和日渐虚弱的身体,忍受着彻夜难眠的刺痛和生命即将消逝的绝望,再乐观的人也会被击垮。
祖母,八十一岁。育有不少子女,也曾白发人送黑发人。经历了许多坎坷,也拥有不少满足。热情开朗的性格伴随了她一生,也为她赢得了左邻右舍的尊敬。下葬前一夜,村里的人陆陆续续地来到老屋进行悼念。那一夜很冷,天空飘起了小雨。小屋充斥着一片哀嚎声和乐器的打磨声。嘈杂的声音,在深夜,随微风一同飘向寂静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