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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8-18  本文已影响0人  文椿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三期【

然后当年发生的一切又回来了。

九月,十八岁。

“控制饮食,你这样子是好不了的,会越长越多。你自己要明白,姑娘……不然我们实在帮不了你……”

“姑娘?”

“哦!好……好的。”我猛然地清醒过来。显然,我睡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了。

从医院迷迷糊糊地出来之后我就匆忙跑到药店买了几样药膏,然后又赶到小区楼下的小卖部。“一个为自己感到羞耻的人才会随时随地地忏悔。”我把手推车里的辣条,巧克力,糖果,雪糕和可乐放到收银员眼前时这样想着。只有吃甜味咸味辣味的,如此这般的食物才能让我保持持续性的快乐和满足。“这是最后一次吃了”,总是这样自我反省,剖析自己的生活习惯,但行为上并没有做出任何富有意义的事情来,这样的人又是抱着怎样有趣的心理呢。

“一百一十八块,谢谢。”收银员是一个胖子。

“哦,好的。”我刻意避开他的目光。从兜里掏出一把湿漉漉的现金递给他。

“欢迎再次光临。”

对于他的职业假笑我并不是特别满意。看起来还是很吓人。我压低帽子,死死地盯着脚下的路,把一大块辣片塞进嘴里,心满意足地嚼了起来。所有的辣味涌入我的口鼻之中,除了香味就是刺激舌头的趣味。这种情感不是所有人都会懂得的。只有我只有我。我禁不住骄傲地咂了咂嘴。

家门口多了一双运动鞋和一个运动背包,门微微开着,里面传来拉扯东西的声音和男性的咒骂声。我打开门走了进去,把帽子顺手搭在门口的柜子上。

“来了?”我问。

“嗯……对了,敏,门口的包给我带进来……”

我没有理会他,站在入门的地方看着里屋。

“阿里,把镜子拿走,不要放在一进门就可以看到的地方。”我说。

“为啥啊?”阿里从房间里走出来,斜着眼看我。他极力隐藏他的不满,但显然并没有什么显著作用。

“烦。”

“?就这,哦,那就放这了。”他拍拍镜子的上框,咧着嘴,像在挑衅。

“拿走!”我怒吼,“这不吉利!”我随口编了一个理由。

“哦哦哦,吼什么吼嘛……怪不得越来越丑……”阿里跑了回来,在我眼前拿走了镜子。


“阿里,下雨了。”

“哦。”

我还是比较喜欢下雨天,在一场雨下过之后天空会是我很喜欢的样子,颜色是普兰加上一点点白色,或者准确来讲并没有这么简单,或许应该加一点点土黄吧。我耸耸肩,伸了一个幅度很大的懒腰然后趴在窗台的石板上。石板上长了一片青苔,看起来毛绒绒的,可惜的是摸起来手感并不怎么样。当然,空气也很好,很清新,我也很喜欢。看起来这一切都美好极了,就像我爱死了这个世界一样。但如果问我爱不爱这个世界,我其实也不好回答,说爱吧又显得不负责任,说不爱吧又显得不够实诚,因为有时候我也是很享受的。更何况这哪能容忍你的爱与不爱呢,谁又去管你呢。

我移步到了厕所,打开灯,打开柜子拿出了几种颜色的药膏,摘下眼镜,凑近镜子。一片模糊的影子映出我的样子。讲真的,我不应该嫌弃自己,不管自己长得怎么样。“我应该特别喜欢我自己,我很美。”我喃喃自语,一边把药膏涂在脸上。

“啧,真恶心。”我疼得直咧嘴。

外面又响起了一整拖扯东西的刺耳的声音,还是阿里。前几年他去了汕头读初中,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又让他跑回家来读高中。我昨天晚上在电话里问了他,他说汕头那边压力太大,回来家里这个小地方一点破成绩就可以混得不错。讲的好像没有问题,但又让我感到莫大的耻辱。当年阿里是以很高的成绩考去汕头那边的初中的。

“喂,敏啊,滚出来帮你老子!”

“去你的老子,我一个女的你还好意思和我住一房,还让我帮你?做你娘的春秋大梦!”我用手按住一颗化脓的痘痘。


下午三点多,阿里收拾了一天,累倒在客房的沙发上,像一条狗。我抱着腿歪头看他。总觉得,他变了好多,就像我一样。所以世间一切都是相通的,在与讨厌的人断绝联系的时候或许还是会在不经意间得到对方的信息。至于那些网上的言论“越在乎的人一旦错过就会变得越来越陌生”,那倒是因为过于在意便是没有放下,在过度紧张地关注对方,即使你始终不愿意承认你在关注,那些本需要你不经意间去得知的信息就被你刻意获取或拒绝。

我起身去拿着一杯漂着绿茶叶的茶水站在阳台上往下望。一楼花园所有的路灯会在傍晚六点半左右全都打开了,就像一只鹰撕开空气快速划过,从鹰嘴里吐出土黄色的光。一瞬间一切都亮起来了,让人不禁想起哈利波特中的女贞路4号。破裂的东西怎么简单就可以得到,那么完整无缺的东西又应该如何才能持续拥有呢。还是这世间就不会有能够持续拥有的东西,那么何必又要有“持续”这样折磨人的词呢。这样的光会将生命延续到凌晨四点的时候,不管天有没有亮,它们都会悄无声息地全部消失。那时候不会有任何时间的事物会去在意,除了路灯杆子底下的草。

十点左右我和阿里点了外卖当做晚餐。两份炸鸡,两瓶可乐加一大块抹着厚厚的辣椒酱的肉排,是在路对面的那一家新开的炸鸡店订的,老板是一个胖胖的大姐。大姐人不错,因为她给我们涂的酱并不吝啬,可以说是极为大方的。她在刷酱的时候挥舞着的手臂绝不会颤抖,更不必做出任何毫无意义的选择。选择酱料是顾客应该做的事,她不必过问。是极其明智的做法。晚餐很好吃,炸鸡的味道好极了,堪称世界一流。配着新出的电视剧我一下子就吃完了。我把残余垃圾堆成一堆在阿里的眼前晃了晃,叮嘱他吃完记得收拾,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手机,只是侧着脑袋象征性地点了点头。然后我就知道我刚刚讲的都将会是废话。

“过来,和我打一把游戏。”阿里叫住了我。

“得了吧,快十二点了,明天还要上学呢,而且你作业还没写完呢。”

“切,咋跟我妈似的。”

“……”

突然阿里把手上的游戏机一扔,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我:“敏,听着,现在我妈不在这儿,谁也管不了我。”

我有点无奈。所以谁又会去管你呢。管你作业有没有真的写完,管你营养是否充足。没有谁会管你的。当然,除了你的长相。这是他们唯一的关注点。

我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卧室,把门锁上,在床上躺下,张开大腿和手臂,从窗外透进来的风嗖嗖地钻进我的两条裤腿儿里,滑过我的身体最后在我的脖子处跑出。我的眼睛望着天花板。楼下的路灯,路灯杆子底下的草,路边摊的大姐,乃至大姐手下的酱,都拥有自己的生活。虽然不是真正地拥有生命。有一句话叫做“生活是沉重的行李”,但也有相反的观点。比如一本看起来枯燥无味的书,如此乏味地开始它的第一句话,如果你一直用这种情感去融入书中的内容的话,那直到整本书的最后一个标点符号都将会是无聊肤浅的,这是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与“沉重”互为反义词的生活亦是如此。然而,比如我,一整个假期我没有一天是在室外度过的,如此烦躁地频繁改造自己的形象,无聊的时候也只能用文字或者画画来消磨时光。那这么说我也是够无聊的。

想了这么多在明天一早醒来还是会觉得空虚,幸福感与成就感也会消散。说起来我也好像并没有尝过幸福是一种什么感觉。总是在一瞬间有坠入低谷然后再次拼命拉扯自己。笔和纸还在书房里的某一个角落,但去到书房必须经过客房,阿里还在那里呢。我不想再次见到他。

我费力地睁着眼睛,极力把它们张开到最大,虽然什么也看不见,迷迷糊糊地摸到一个很圆滑的东西,伸手按住它上面的按钮,一点蓝色的微光散射开来,渐渐地凑出了几个数字然后很快地又暗了下去。我连续按了三次才看清楚它们的形状。然后我翻了个身,才很浅地一点一点睡了过去。


九月,十九岁。

我换上新的短袖校服,很认真地洗了脸,毛巾上的绒毛不断地摩擦我皮肤上新冒出的痘痘,很痛但是早就习以为常。我始终不愿意在洗漱时戴上眼镜,我宁愿相信镜子里那个只存在外轮廓的模糊的肉体才是真正的我。我把马尾梳整齐,然后走出浴室,在厨房里的翻出了一块有手掌那么大的夹心蛋糕,狼吞虎咽地把蛋糕吃了下去。是奶油草莓味的,尝起来味道有点腻了,一些蛋糕残渣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哦,该死,”我咳嗽着背上书包。

“我要减肥。”

打开门,迎面而来是一片死寂的天。世间的东西会随着人本身的情感而变化吗。那或许我的现状就是这片死寂。我抬起手遮住那一丝丝的光,但还是会有那一点可怜的余光撒下来,刺痛我的眼。

有时候人真的很不知好歹,明明是光给予这个世界活力,但还是会埋怨天气为何这般煎烤自己的身体。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假如就像昨天还是高一,今天一大早睁开眼睛就是高二。比如今年就是高三了。大人们问这一年读了什么书学到了什么人生道理,答,无聊。无聊,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词。教育,有大家在讽刺,什么意义。高中读了一半,成绩差了走艺术,以为三百多分加上个专业分过了线就可以混个大学。先不要急着反驳,我知道艺术生的难处,因为我就是艺术生。所以生活是为了什么,死了又有什么好处,子弹穿过脑袋会不会疼。什么三角函数,什么赤壁怀古,到了最后不过热血少年名存实亡,买菜时争得面红耳赤,其实也就留下个柴米油盐酱醋茶。”

有些人聊天的话题永远如此深奥。而我就不同,我只会研究如何如何才能将脸上的坑坑洼洼填补干净。或许我就会变得开朗一点。

我埋着头喝碗里的鱼汤。汤是用草鱼熬的,里面下了黑豆枸杞和菊花,喝起来很腻也很腥。腥是鱼肉的味道,腻是鱼骨头里软软的透明态的骨髓。我用筷子在灰色透明的汤水里盲目地搅拌,在筷子触及一块软绵绵的鱼皮后猛然提起。黑色的鱼皮上还带着未刮干净的鱼鳞,在半空中滴着浓稠的汁水。我咂咂嘴,一股脑儿全塞进嘴里,很快地嚼了两下,然后忍不住干呕了一声。胃里的东西在肆意地翻滚。鱼汤里全都是父母的爱。这种题材已经被我们写烂了,这种没有下盐的,除了吃到肚子里很补之外的鱼汤,好像也并不是那么好吃,我猜也不会有很多人喜欢,但是写出来的东西却是“像一股暖流汇入,味道好极了”“这就是爱的味道啊”。美曰其名,艺术加工。多了几分虚假的煽情,却又添了几点感动。假如少了这些虚情假意,可能学校生活就不会那么美好了……所以我还是不要这样胡思乱想,把美好的东西太过于绝对化地毁灭。我抿抿嘴,皱着眉头把剩下的鱼汤喝光,然后用筷子捡黑豆吃。确实,活着有时候并不能一直选择自己想要的。

“耍耍嘴皮子谁他妈不会呢。”一个女同学笑着说,一遍又一遍地搅拌碗里的粥。

“哈哈哈哈哈哈哈有个性。”有一个人说。

“以前的电话号码很短,说明什么呢。说明那时候的人简单,不像现在这般复杂。都说着要……”

“老师来了!”一个男同学打断了她们的话题。一切归于平静。

我噗嗤噗嗤地笑着。再勇敢的人也会有害怕的事。

这是真的。


就在刚刚,发生了什么。我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我离开了肖炽热的目光,或许那并不是炽热的,那是满眼的嘲讽。我停下脚步,脚下的鞋垫开始变得滚烫,就像脚下埋着一团死去的火。

烧着烧着,就冷了。

我喘着气,胃里的东西在翻滚,我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眼里的水滴在不断汇聚,成为河,成为海,然后喷涌而出。我努力把那片海吞下肚。

然后是满嘴的苦涩。还有血的味道。

“失恋了?”阿里凑过来,坐在在我身边,盘起了腿。

“……失恋了。”

“我说呢,咋这般愁眉苦脸的。”

“……”

“啧,你这……咳……过来,哥陪你熬。”

阿里搂着我,拍着我的肩膀。

“阿里,”我抬起头,“我是不是很丑?”

“……”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嫌弃。从小到大阿里一直学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我丑吗?”我又问了一遍。

“不,不丑啊。谁他妈说你丑的,老子干死他……”

“那你亲一下我。”

“……”

“亲我。”我凑近他。我们之间只隔了一层透明。

“滚,别得寸进尺。”阿里推开我的脸,拍了拍屁股站起身。

“瞧你那损色儿……”

“哭够了自个儿回家,我在家做点夜宵,早点回来,不然我不会给你留的。”

“……”

暮色将至,一切都会归于黑暗。光呢。他们说总会来的。我信了。我是傻子吧。所以呢所以呢,拒绝我的到底是我的自卑呢还是他的优秀呢。然后我就很费力地想要追上我的肖呢。

肖是我喜欢的男生。我们在相遇的那一天起,我就喜欢上了他。至于他对于我是一直什么感觉。我不知道,也不敢去想。会觉得我恶心吗。或许会吧。毕竟我那么难看。

肖在我楼下的小卖部打工,是那个胖子的表弟。胖子名字叫欧。我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见到他,或许我就可以多看他几眼了。他有我见过的最美好的眼睛,可能也拥有我触不可及的记忆。

他的样子,是世间最好的东西。

一切都在放肆地生长,那些膨胀的,不可抗拒的,荒唐的,可笑的,疯狂的。爱到深处,就会不断地朝前蔓延,直到某一天触及了他的眼。

而我却低下了头。

“我的吻注定吻不到爱的人……你是我不该爱的人……”

……

所以有一句话我相信我会记得一辈子:

“只有当你后悔或是想要遗忘的时候——后悔才是最沉重的石头。”


以前的同学陈打来电话。

喂?你回来了?我揉了揉眼睛,问。嗯。在那边过得如何。老样子。陈顿了顿,说,出来喝一杯吧。

我站起身,松了一口气。

哦,也行。

我打电话告诉阿里,今晚我晚点回去。

“当然,如果你自愿放弃你的可乐鸡翅去陪那群老男人喝酒撸串,我没意见……”阿里还是那样骂骂咧咧,我闭了嘴,不想去理他,直接挂了电话。

我们越在公交车站对面的烧烤排挡见面。除了陈,还有三个不认识的男人。看起来二十多岁快三十的样子。

我坐了下来。这一晚我聊得甚欢。

“喝酒啊!喝酒……”我笑。

“继续喝,别理他!”我还是在笑。

有一个词:乐极生悲。

然后,夜幕降临,真的降临。只剩下黑色和模糊的呻吟。黑暗笼罩群山,有一支箭刺穿羽毛。

第二天,当我接到阿里被送去了加拿大的信息时,我正躺在床上,没穿衣服,内裤也没有穿,身子下有血。而且,这不是我家。地上掉着我的衣服,拿起来时已被撕得粉碎,裹在身上勉强可以遮住身体。

手机里还有三十多条未接来电。

“我去你妈,快接你老子电话。”

阿里在凌晨发来最后一条信息。


他是谁?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把自己扔进浴室。

所以到底应该如何巧妙地应用第一人称去描述一个十九岁女生被某个陌生男人强迫性地夺取她的第一次呢。那种感觉是死亡一般的窒息……或许死亡的感觉会比这个好一点……我无法用很准确的语言去描述,准确来说我并不敢相信我能够作为他们的目标……我那么丑。我以前甚至以为只有那些美丽的人才会陷入这般的危险。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所经历的,我只是在清洗自己的下半身时感到短暂性的厌恶。那是我的第一次呢。我却还有另一种感觉,很微妙。我或许是疯了吧。我这样想着。不是我疯了,是这个世界本来就这样。我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在抽搐。那一夜月亮用他冰冷的嘴唇吻了我,我的眼,我的唇,我的脖子,我的胸部还是我的大腿内部深处。那是我的一切。花洒里喷涌出来的水流在我身上,划过我的每一个伤痕累累的部位,我能够感觉到每个水分子间都是藏满污垢的。

我丑吗。丑吧。是的,我很丑的。没有谁会掏心掏肺地爱上一个丑陋的人,即使我的心很容易接受一个强硬刺入的个体。这或许证明我也是可以被接受的,仅管我并不喜欢这种方式。阿里那一天的起身是一声很致命的尖叫,是身体本能反应出来的恶心和抗拒。就像那一晚我所感受到的无力与屈辱。理解他人眼里的意思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至少我怎这么觉得。

我凝视着天花板。在我感到害怕的时候我时常会这么做,这让我感到短暂性的安慰。

但整个脑海都是这些男人的脸。除了那个像极了月亮的陌生男人,还有阿里和肖,还是陈或欧呢。

哦对了,月亮犯下这样的罪行,他是否会被抓住。他会倒在枪口之下,眼睛,嘴唇,耳朵,身体……所有我承受过痛苦的地方他都会积满新鲜的粘稠的血嘛。男人呢,女人呢。丑的呢,美的呢。喜欢呢,痛恨呢。那又如何呢。月亮馋的是我的身体,是那一瞬间的快感与刺激,或许会让他感受到活着的意义。即使这看起来毫无意义,显然这是无耻而猥琐的。但假如月亮被抓了,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夜色不再撩人,躺着床上的不再是我们,坠入地狱的将又会是我们。我一丝不挂,站在镜子前,盯着眼前那个女人。是的,是女人,而不再是女孩了。我自言自语。如果这能让沙漠下一场雨,那么绿芽和花也就能够开了,从此就是一片宜居的土地了。你信奉上帝嘛,如果不,那你的信仰又是什么呢。我没有信仰,跟随自己走,所以这可能是我重生的唯一机会。

就比如某一天当有人问起,我也可以说,我也是有过的人的。我是可以被接受的。


还是九月,二十岁。

阿里也走了快一年了。两年前我们幼稚地打赌再也不联系对方,我们好像总是没有理由地倔强,把自己逼得一无是处却还不放手。恨呢还是嫉妒呢,幸福呢还是错过呢,拼了命呢还是脸上的坑坑洼洼呢,那又如何呢,可是那又何必呢。我不再说话,躺在床上全身上下伤痕累累,摸不到,但却能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黑色逐渐被冲刷成为耀眼的白,白里透红,是我想要的颜色。所以就不必再奢求太多,把妆容补得更美一点,用仅剩下的一点点钱买漂亮的衣服。包裹住自己,站在众人的眼皮底子下就会显得从容一些,或许偏见就会少一些,骄傲就会多一点,但好在自卑就会因此而少了几分。

而我依旧会发自内心地忏悔。

去到楼下的复古风的小卖部转了一圈,依旧把自己包扎得严严实实的。九月依然很热,毛孔分泌出的液体逐渐汇成大河,意在抗拒。我把脑袋伸进门里,店里的场景与外观设计完全不同,那就是一个嘈杂的市场。所以万物都是这样吗。内心和外表都是不相符的。假如你看到一个内心和外表相似的人,也就是那个词,“心口如一”,那要不就是坏到彻底,要不就是傻到彻底。我在一片不断摩擦,翻滚,推搡,挤压的躯体之中艰难地移动,像极了雨天过后在潮湿的泥土上蠕动身体的软绵绵的毛毛虫,或者是蚯蚓。蚯蚓应该会更加符合我的现状。我挤到销售台前,敲了敲玻璃桌子。在等候回应的时候,我习惯性地观察在我周围不断交换位置的陌生人。除了几对情侣,其他的大部分是附近工地上的工人,他们黝黑里带着金色的脸足以证明这一点。大约等了十五分钟左右,一个肥胖的身体出现在销售台前。

“来了,敏。”胖子开口。来久了,也就成了常客,也就互相认识了。胖子抽动的脸部肌肉来回拉扯形成一个别扭的笑脸。他光着膀子,胸部以下的大部分肌肤都纹满了纹身,粗壮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银质项链,挂坠垂在胸前,投下一片厚重的阴影。

“哦,欧,今儿轮你班了?”我嚷嚷着。

“是啊。老样子吗你。”

“老样子。”

欧消失在了房间,再次出现时他递给我一包烟和几支药膏。

“少抽点吧,他妈的,这玩意儿真的会抽死人……”欧朝桌子上的烟努着嘴。

“肖这会没来?”我打断他。

“哦,那小子前几天发烧了,这会应该在家里养着,”欧用一只胳膊撑着身体,把玩着手里的硬质打火机,突然抬眼看我,“……要不要我帮你……”

“哦。不用了,病了挺好。挺好。”

“……”

“谢谢啊,”我拿走了玻璃桌子上的烟和药膏,在干燥的空气里扬了扬,把口罩往鼻梁上提了一下,然后离开了小卖部。

本来想要听一首歌,然后写一点文字,但网被切断了,一切想象之中的美好都消失了。我咧着嘴笑,听不了歌,那就自己唱。桌上的黑咖啡还温着,打开收音机,凑近窗前企图去接受信号,发出来的沙哑的音乐伴奏让人失望。

……

年少的我有个梦想

仗剑行走四方

奈何时运不济

如今生叹而望

我也曾经幻想

能有一双翅膀

少吃饭我不能胖

重了飞不到天上

儿时许下的愿望

兜里有把真枪

碰见一个坏人

就一枪撂在地上

生在阳间有散场

死归地府又何妨

阳间地府相似

只当漂流在异乡

忙的也够呛

饿的却发慌

吃的比不上

那富人的狗粮

结果营养不良

天没能飞上

热血青年渐渐

名存实亡

听说梵高先生

最近爱上玩枪

眼神很是疲倦

话语很是凄凉

笔尖开满了苟且

哪有诗和远方

画过星空月夜

却画不好太阳

兔子它也有过梦想

买上一杆真枪

伏击一个猎人

蒸炒烹炸尝尝

它渴望世间安良

处处是花儿香

人们喊着和平

不过是一种假象

忙的也够呛

饿的却发慌

吃的比不上

那富人的狗粮

结果营养不良

天没能飞上

热血青年渐渐

名存实亡

听说梵高先生

最终死于疯狂

生前也曾说过

只是因为绝望

突然他很悲伤

给了自己一枪

死前咧嘴笑了笑

这世界好凄凉

——轩东《枪》

一首歌断断续续唱完,收音机也找到了适宜的位置。那里的信号很好,我很满意。

手机的铃声响起,是大学舍友林打来电话:“敏,今年要一块儿过生日吗?”

我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耸起的肩膀中间,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小,此时它正播着张信哲的歌。我问她:“是推前还是推后?”

我试图隐瞒我早就忘记了自己的生日是在哪天的事实。

“推前,和你的一起过吧,到时候订个高级一点的餐厅开个party……诶,你在听什么歌?”

“……”

“……哦那算了。”

我把电话挂了,从通讯录里删除了这个人。然后把胃以上的身体部分全都探出阳台栏杆。一场海风吹过,感觉就像没有任何修饰,只是赤裸裸地侵蚀。从此海变了颜色。黑白灰混杂在一起,才是海最真实的颜色。才不是什么蓝色。

一直不是。

我点燃了一支烟。突然间,就是突然之间,单纯只是突然之间,很想阿里。

我走回房里,翻开记录本,查找到那个尘封了两年的电话号码。

输入,拨通。

一系列的动作过于生疏,生疏得让人想哭。

“额……喂?”

“你好,我不在家,请听到嘟声后留言……”

“……”

“嘟——”

“……”

“阿里,好久不见……我是敏……最近可好。最近不是很少见面嘛,好久没你的消息,就想和你聊聊……没啥事儿,如果你忙,就不用回复我了,和我报个平安就好……额……晚安……”

我又开始变得空虚不已。对一切事情没有任何的兴趣。


夜里十二点我接到了阿里打来的电话。我放下手中的可乐鸡翅,舔了舔手指,拿起电话筒。

“喂,阿里。”

“嗯。敏,最近可好?”

“老样子,平平常常,上上课看看书写写字,画一下画,下课睡觉什么的。”

“……没毛病。”

“嗯。你怎么样了,正常?”

“正常。哦对了,处了一个女朋友,谈着呢。”

“哦,是嘛。还行?”

“挺不错的,挺有意思的一姑娘。”

“加拿大那边的姑娘嘛?”

“嗯。”

“那挺好。”

“你呢?”

“老样子,单着呢。”

“哦。还在肖那里走不出来?”

“没。只是……单纯不想谈。一个人……挺好。”

“那也是。”

“阿里,我和你说一件事情……就是……”我突然顿住,鼻头发酸。

“怎么了?”

“就是……”

“有啥事快说。”

“嗯……算了……没事儿。”

“你这人怎么这样……”

“嗯,真没事儿。睡了,很晚了。”

“啧,这么早?”

“最近养生。”

“哈。那,那好吧,晚安。回聊。”

“嗯。回聊。”

十五分钟二十三秒。

放下电话筒,咔擦一声过后我的世界又恢复了平静。有一些东西不能总是让别人来猜测,会有人真的懂你吗。会吧。但真的是极少。所有人一起走,某一天你突然想到些什么,回头一看却什么也不在,原来这一路都是自己走过来的,没有谁在一直陪伴,大家都各自散了,只有你自己觉得身边好像有人,以为别人在了解自己,其实只是自己在和自己和解。所以别再自作多情了吧。我想。又点燃了一根烟,夹在两只手指间,闭起眼的瞬间又想起了那些事。好的呢,坏的呢。其实都好呢。没关系,容易悲观的人又有什么心思呢。只是我发现这些人确实应该学会在寂寞中享受以前那些看起来毫无意义的旧的琐碎事情。

因为有些东西只能自己承受。

然后,想到这里,我拿起一旁的瓷杯尝了一小口新泡的咖啡,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笔,掀开笔盖然后借着从冲破那一片普兰加赭石再加一点点白色的厚厚的云射下来的一束黄色的光,写下第一个字。当然,等这一篇小说写完之后一定要配上我新画的那一幅自画像。


文章灵感源于,萝卜咚的漫画。

最后关于漫画作者萝卜咚:萝卜咚曾是一位痤疮患者,她从12岁就开始长痘。她尝试过非常多的治疗方法,甚至觉得痤疮影响和塑造着她的性格。

2021年8月,萝卜咚开始着手进行毕业设计。出于对皮肤病与心理健康的浓厚兴趣,她从身边的好朋友开始采访,发现常见的、困扰大家的皮肤病不局限于痤疮,还有黄褐斑、银屑病、胎记等等,这其中有更多的、不为人知的心声没有被听见和分享。于是这些采访内容构成了萝卜咚的毕业作品漫画集《肤浅对话》。


萝卜咚,是我很喜欢的一个作者,可能她也并不是特别有名,我也是在一个平台上偶然发现她的,然后我就又关注了她的微博,无聊的时候就看看她画的画,编一编故事,然后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当然我只是一个无名小辈。

写了好久好久呢,但自己读了之后还是觉得有些幼稚,因为我还小嘛。这一篇文可以说是参考了这些漫画,可能与漫画里的故事毫无关系,因为有我自己的东西。嗯。想要表达的有很多,是目前为止所懂的一些道理,并不是很成熟,但所有经历过的都是一个自我疗愈的过程。然后,希望能够喜欢吧。

最后附上萝卜咚的一些漫画,也是我的灵感来源,有兴趣的朋友可以了解一下呢。

文|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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