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少年路

我不知道怎样就算结束。——题记

没有语言交流的日子里，拉长的日色与阴凉的小巷，似乎也不具有任何描述的意义，日色变得慢，一切都慢，在肚子的饥饿与生活的压迫下，梦想更想是一场宿醉后吐下的残渣，在映照出疲倦无力身体的镜子前一文不值。开始听到雨声，毫无征兆就降落的雨。不规律的雨点敲打在铁片上，雨水积少成多，从铁片已锈蚀的边缘哗哗流下，后半夜醒来解手，愣愣望着水流发呆，一度以为是做梦。

日子借由小说里的文字聊以打发，于是庆幸自己还有那样一个不至于丧失生活乐趣的习惯，然而已然记不清楚何时拿起手中的笔写过心上的文字，搁置的笔记本覆上薄薄的灰尘，更沾染着不知道什么动物的排泄物，擦拭不掉。梦幻的理想，多彩的文字开始在现实中褪色，渐渐成为陈设品，很少有人有勇气重新拾起。

少年时盼望快些长大，那份追求缘于对现实的不满意，寄希望予成长，一厢情愿地认为当个大人了就能实现自己想要的，或是那包诱人的糖果，或是那个洒脱的旅行箱。于是一路哭，一路寻找，一路跌跌撞撞地长大了，终于摸到了心仪的糖果与旅行箱，却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这时眼睛看的是稳定的事业与明晰的未来，于是继续去追逐。成熟起来的心习惯了离别，见惯了望而却步的东西，于是开始对得不到的视而不见，倒滋长了惰性。再也不会盼望时间快一些过去，只会在身体疲倦回到家之后重重一叹：这一天又过去了。

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锐利的眼神不知何时变得木讷，鬓角也添上几绺灰黑的白发，闪过的念头在脑海里想了又想，终于记起自己该去干嘛。他的生活中再也没有梦想这种东西，有的只有无止境的抱怨，与柴米油盐的担忧，不停息的雨季。

于是生活成为抛弃梦想的堂而皇之的理由。少年的棱角化为处世的圆滑，少年的缄默化为成人的算计，少年的纯粹化为时刻的防备。社会的染缸将一个人染得面目全非，甚至是戴上一个有一个的面具以作伪装，透露的真实反倒成为一种虚伪的做作。混杂在钢筋水泥中的心灵锈迹斑斑，人与人之间存在一段无形的隔膜，心灵的震颤甚至都可以成为买卖交易，利益逐渐成为关系的驱动力。而终于在某时——夏日炎炎的晚间突然停电——所有的灯红酒绿在霎时消失，眼前的景象如梦幻泡影失去，走上阳台纳凉的自己终于有时间回归自我，也就是在霎那间就突然想到：梦想实现了吗？我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吗？

他急匆匆下楼，费劲地搜出根笔来，开着应急灯。下笔时发现没有墨，又急匆匆跑下楼买了根新笔，终于坐在桌子上，想象自己依旧是少年下笔千行，笔下文字顾盼生姿的模样。却发觉已经不知从何说起，记忆的场面那么清晰，文字却如此匮乏无力——他已经完全放弃了自己的初心，他现在只是一具毫无力量的躯壳。

他的一生已过了一半。

用什么来衡量生命的宽度和厚度，并将以什么方式获得生命的宽度和厚度，在独自生活的日子里，这些是想得最多的，同时也是对生活体会最多的。突如其来的雨，不是少年梦幻般的蒙蒙细雨，与翻滚着的热浪混杂着，空气泛着辛辣的气息。尔后是墙角潮润着的隐约的青苔，这让他想起了江南的小巷的青石板，撑着纸伞的朦胧美好的场景。总是不经意，便触到心底寥落的柔软，有力跳动着的。有些凛冽的疼。

雨停了，酒醒了。

人却没醒。反射的镜光。失意的面孔。少年的模样。那风，那雨，已是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