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楚一汉一盘棋
象棋棋盘上,红色的子走出了第一步。这就像楚汉相争时,汉军举着红色的旗帜,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向东出兵,定三秦之地。
象棋里,头一步往往具有纲领性的意义,上相是稳妥防守,当头炮是积极进攻。在暴秦灭亡,项羽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其出,号为霸王时。刘邦,这个曾经的泗水亭长,走出的第一步,彰显了他要决策东向,争权天下的决心。
棋盘两面的对弈者,目光盯着棋盘,不紧不慢的指挥着自己的棋子,心里默默地盘算着当前的形势。
正如千年前,项羽坐在帅帐里,盯着帅案上展开的地图。他是当之无愧的勇士,随着他叔父,从长江流域打到了黄河流域,从渡过淮河到渡过漳河,在巨鹿城外,破釜沉舟,大破兵力数倍于己的章邯,显名诸侯,威震天下。项羽眼前的地图上,那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分界线是他一手划定的。
正如棋盘上,红黑双方的子散放在各处,都是弈者亲手放置的,高明与否,则另当别论。棋盘上双方的势力的消长是变化的,而且变化的往往很快。
项羽是很熟悉这种变化的。他在彭城,王座还没坐稳,就传来了巴蜀、燕代、齐地、赵地、梁地反叛的消息。刘邦、田荣、彭越、陈馀起兵而反。他心中有些生气,但对这些反叛者还是满心的轻蔑。他跨上了战马,向齐地进发了。
象棋里,先走一步总是占点优势的。如果幸运的话,会走出来一片大好形势,而且很快。刘邦就很幸运,东定三秦时,塞王欣、翟王翳、河南王申阳皆降。率兵渡临晋渡口时,魏王又降,攻下了河内,俘虏了殷王。他看着遮天的旌旗,满山遍野的士卒。看着那一个个裂土而封的诸侯,一员员身经百战的悍将。他有些恍惚,但坚定地挥师彭城了。
一楚一汉一盘棋西楚霸王去了齐地,不仅去了,还陷在齐地。杀降,项羽习惯用的一招。初起兵时,屠了襄城。败章邯后,坑杀二十万秦卒于新安。在齐地的杀降,令齐国上下一心,全民皆兵了。
这很像下象棋时,一个弈者由于其性格原因,几乎每次都会下一步同样的昏着,使自己陷于狼狈。但是,这样的弈者又会由于其性格原因,特别擅长一种杀法,一种令人胆寒的杀法。
这盘棋上已经走了几步了,先走的人迅速走出了优势,而处于劣势的人却毫不惊慌。因为他还没有实质上的损失,此时的劣势他还不太在意。他稍稍审视了一下局势,就迅速而坚定地走出了他非常擅长的杀招,只此一下,优劣突然扭转。
就像刘邦悉发关内兵,收三河士,攻进没有项羽坐镇的彭城后,还在回味这次胜利,就在一个毫无征兆的早晨,看到了楚兵。只打到正午,五、六十万人的联军就崩溃了。那是春末夏初的一天,楚军的大部仍在齐地作战,项羽率三万精兵,西归彭城,打败了几十万人的联军,杀了十余万汉卒。
项羽看着逃向山里、逃向泗水、逃向睢水的士卒,那是一个充满鄙夷的眼神。
执红棋者显然有些惊慌,甚至有些丧气,他有些害怕眼前的对手。他犹疑了,拧紧了眉头,眼睛不由自主的靠近了棋盘。手伸出了又收回,收回了又伸出。窗外刮进来一阵凉风。天变暗了,有山雨欲来之势。执黑棋者有些得意的看着眼前的对手,嘴角是轻蔑的微笑。执红棋者看了一眼对手,长舒了一口气,缓缓的走了一步。
刘邦在平复了自己内心的惊慌,等到了关内增援的士兵后,也做出了行动。他兵振荥阳,破楚于京、索之间,遏住了楚军的西进。
彭城一败,那些投降的诸侯又叛汉归楚。但齐地、梁地对项羽已恨之入骨,他们败而复战,化整为零,侵袭着楚人。刘邦不在冒进,也没有实力冒进了。打败了反叛的魏王后,将军队驻扎在了荥阳附近。派常山王张耳和韩信攻打赵国。战争进入对持阶段。
如同这盘棋,双方陷入了胶着,双方的手在棋盘上来来回回。此时,谁也奈何不了谁,但谁都不敢有一丝的松懈。窗外下起了雨,两位弈者都没有听到声音。
一楚一汉一盘棋刘邦和项羽不遗余力的创造着有利条件。汉军营造了甬道,从荥阳一直通到黄河边。因为那里有一个大粮仓叫敖仓,楚军则数次攻打侵夺甬道,以致汉军乏食,为楚兵而围。汉军陷入了被动,那彪悍勇武的楚人本就令人畏惧,又没有了粮草,真是山穷水尽。
就像这盘棋上,红棋勉力挡住了那凌厉的一步杀招,渐渐稳住了局势,却又陷入绝境。当此之时,是穷则变,变则通的时候了。执黑子者占了优势,神经有些放松,听到了窗外雨打梧桐的声音,注意力刚刚回到棋盘上,就看到对手迅速的走了一步棋。他不甘示弱,按着原来的思路,很快的回应了一步。就这样来来去去快速的走了几步,执黑子者愣住了,他发现局势对他很是不利。和项羽听到亚父范增的死讯及发现刘邦已经逃走后一样。
被围后,刘邦先是求和,求和不成后。楚军中竟然流言四起,特别是出使汉军回来的使者的一番话,令他和亚父和关系疏理了。而且刘邦竟然以假汉王之计逃出了荥阳,回到了关中。项羽有些愤怒了。
刘邦在关中收聚残兵,急急地想再次东出,解荥阳之围。但是袁生劝他兵出武关,则项羽一定会引兵向南攻打他,然后坚守不战。让荥阳之军得以喘息。同时,给韩信时间,让他安抚赵地,兵连燕齐,以分散楚国兵力,再兵指荥阳,则败楚必矣。刘邦听从了他的建议。
就像执红子者,以非常巧妙的几步化解了危机,而且积蓄了攻势,正要进攻,却被窗外的凉风吹了一个寒噤,收回了已伸出的手。看到了一个即可以稳固后方、合理分配子力,又能积蓄更强的攻势的方法。他走了那稳妥的一步。
棋下到此时,窗外突然一声惊雷。两位弈者都为这惊雷一震,开始了这盘棋最为惨烈的阶段,双方开始了换子、丢子、大进、大退。双方原定的计划全被打乱了。
袁生为刘邦的谋划也没有成功。汉军出武关,驻扎在宛、叶。项羽果然追至宛、叶,刘邦按计坚守。梁地的彭越在楚国后方大败楚人。项羽勒兵向东,进军梁地。刘邦则趁机解荥阳之围。项羽击溃彭越后,又兵指刘邦所在,拔荥阳,围成皋。致使刘邦仅和滕公夏侯婴逃了出来,刘邦一路向北,直入韩信军营,夺其军,令他向东击齐。刘邦率军在修武坚守。遣人支援彭越,大破楚人后方。又派人前去游说齐王,韩信则趁机攻下齐地。项羽则派大将龙且攻打韩信,二十万楚军被打的大败,龙且被杀。项羽又令大司马曹咎谨收成皋,自己率军攻打彭越。然而,彭越虽败,成皋又失,曹咎自刎于汜水之上。
两位弈者呼吸有些急了,棋已然成了残局,窗外惊雷阵阵之后,停息了。胜负已然明朗了,将要输棋的人,表现往往是左支右绌,顾前则失后,顾左则失右。正如项羽所面临的局势。西面是刘邦,北面是张耳,东面是彭越、韩信。项羽有些厌倦,也有些恐惧,约了刘邦出来谈话,隔着广武涧,听完了刘邦对他的数落。一只弩箭,破空而去。
执红子者突然绷紧了神经,刚才盘算着,胜利已是时间问题。可是,黑方“啪”的一声,直击九宫格里的“帅”。窗外的雨小了,几片梧桐叶散落在地上。执黑子着紧张的注视着棋盘,急切的想知道对方是否还有下一步。
项羽也紧密的关切着汉军,刘邦竞说只是射中了脚趾。项羽清楚,只要一箭毙命,发兵,则汉必败。但是有消息说,刘邦竟然巡察了军营。项羽心生退意了,起兵这许多年,未曾如此。
一楚一汉一盘棋刘邦收到了项羽的求和信。他现在仍是心有余悸,那一箭射中了胸膛,差一点丧命。他决定答应项羽,以鸿沟为界,中分天下。
项羽看着面带饥色的、疲惫不堪的士卒,心中稍安。就像执黑子者眼看着绝杀之势被对方镇静的档回,有些懊恼,有些丧气,有些厌倦。收束了自己的攻势,发现对方也收住了兵锋。稍稍送了一口气。忽然,窗外一声惊雷响过,他看到对方开始合围,红子都向九宫格逼近。
项羽在垓下看到了四方赶到的汉军。韩信,彭越,还有那失了国家的齐王,张耳都来了。一夜的楚歌,唱散了楚军的士气。望着涛涛乌江,看着身边仅有的几个士卒,又杀入了汉军阵地。
黑棋顽强的在九宫格抵抗着,争取到了一丝复存的希望,但是过于渺茫,又是性格原因,他冲着对手说:“我输了。”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