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在经验

2018-07-27  本文已影响0人  Kirillov

  第二部分 极苦

【一】P73-P79

  神圣的事物如此清澈透明,我们甚至从隐晦的意图滑向了笑所照亮的深处。

    我活在可感的经验中,而非逻辑的解释中。我拥有一种如此疯狂的神圣经验,如果我谈起它,人们会嘲笑我。

    我走进了死胡同。在那里一切可能性都耗尽了,可能之物隐藏起来,不可能之物肆意横行。当不再有什么是可能的时候,直面过度的、不容置疑的不可能之物,在我看来就是体会一种神圣经验;这种神圣经验类似于极苦。

    这正是阿里阿德涅之线断掉的时刻:我只觉得气恼空虚,我不再知道我是什么,我饥寒交迫。此时此刻,求助于意志是没有意义的。厌恶苟且的态度、厌恶我能够说出来和写出来的东西,它们会束缚我,这些厌恶感是有意义的:我感到我的忠诚是呆板乏味的。自相矛盾的朦胧的愿望刺激着我,这不是解决办法,正因如此,这些愿望令我心满意足。我怀疑除了裂痕、无力、徒劳的躁动,我在自己身上再也看不到别的什么。我感到自己腐烂了,每一样我触摸到的东西都腐烂了。

    需要特殊的勇气才能不屈服于沮丧,并继续下去——以什么名义?我还是会在幽暗中继续下去:那个人在我之中继续,从郅那里经过。当我在心中大声说:这是什么?当我站在这里却无法构思出答案,我相信在我自身之中,这个人应该杀死我所是,并成为他自己,以至于我的愚蠢不再令我显得可笑。至于……(很少的匆匆闪过的见证者或许能猜到这是我)我让这些见证者别那么肯定:由于被判成为人(或更多),我现在必须死去(弃绝自己),再把自己生出来。事物不能再长久地保持它们的状态,人的可能性不能再局限于对自身的持续的厌恶中,局限在垂死者对死亡的反复拒绝中。我们不能没完没了地是我们所是:词语相互取消了彼此,同时取消了不可动摇的围栏,我们以为这是世界的基础。我醒着吗?我有些怀疑,我可以哭了。我是这世上第一个感到人类的无力让我发疯的人吗?

    看一看我是在哪里觉察到了我走过的道路。——十五年前(或许更久之前),一个深夜,我从某个记不清的地方回来。雷恩路僻静无人。我从圣日耳曼回来,正要穿过福尔路(从邮局那一边)我撑着一把伞,可我相信当时并没有下雨(但我肯定之前没喝酒)。我举着这把撑开的伞,却并不需要它(或者,我只是要在下文提到它)。我当时很年轻,混沌无序,充满空虚的兴奋,一派不合情理的、自圆其说的想法,却已满怀忧虑,严厉苛刻,被钉上十字架般地备受折磨,自我教训……理性遇到—场灾难,焦虑、孤独颓丧、怯懦、卑劣占了上风:稍晚,狂欢重新开始。轻松自在和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不可能性”在我头脑中猛烈相撞。一个充满笑声的空间在我面前展开了它幽暗的深渊。在穿过福尔路时,我突然陷入了这陌生的“虚无”……我抗拒着这些将我封闭的灰墙,我冲入某种狂喜之中。我神圣地大笑:从我头頂落下的雨伞将我覆盖(我故意穿上这黑色的裹尸布)。或许从来没有人像我这样笑过,每一样事物都打开最幽僻的深处,变得赤裸,就像我已经死了一祥。

    在马路中间,我用一把雨伞遮掩着我的癲汪,不知是否该停下。或许我跳了起來(这肯定是幻觉):我浑身痉挛地被灵光照彻,我奔跑着、笑着、想象着。

    怀疑令我焦躁不安,一刻不曾停止。灵光(illumination)意味着什么?它是怎样的性质?即使太阳的强光使我内心昏乱,使我激情燃烧?再多点或再少点光都改变不了什么;无论如何,无论它是不是太阳之光,人只是人:只是人,不会超出这一点;这是窒息,是严重的无知,是无法容忍的。

    “我传授把焦虑转为愉悦的艺术”“赋予荣耀”:这本书所有的意义。我内心的暴烈、“不幸”只是条件。但转为愉悦的焦虑仍是焦虑:这并非愉悦,并非希望,这是焦虑,它造成痛苦,或许还会造成变形腐烂。不会因只不过是个人而“死”的人将永远只不过是个人。

    焦虑显然是教不会的。是被激发的吗?有可能:我几乎不相信。我们可以激起它的沉渣……如果有人承认焦虑,就应该表露他理性的虚无。他想象着他痛苦的终结:如果他有更多的钱,有一个女人,有另一次生命……焦虑的幼稚无知是无止境的。焦虑者喋喋不休,堕落或逃避,而不是走向他的焦虑深处。然而焦虑仍是他的机会:在他的预感中他才被选中。但如果他逃避将会多么可惜:他同样受罪、卑微,他变得愚蠢、虚假、肤浅。逃避焦虑能使人变成虚伪的耶稣教士,躁动而空洞。

    战栗。在孤独的幽暗中、不做祈求之态,静止不动,岿然而立:祈求,但不做祈求之态,尤其不抱希望。迷失、祈求、盲目,几近死亡。如同约伯在粪堆上,但什么也不想,黑夜降临,一切停息,他知道已经完了。

    祈求的意义。——我也以祷告的方式表达祈求:“哦,天父,在那绝望的夜晩,你将你的儿子钉上十字架,在这屠戮的夜晚,临终变得不可能,你呼喊着,你自身变得不可能。你感受着不可能直至恐惧。绝望的上帝,给我这颗心,你的心,它在,它超越了限度,再也不能容忍你自身所是!”

    我们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谈论上帝。我的绝望不是对任何事物的绝望,而是对上帝的绝望!如果不设想某物被上帝经历和理解,我是无法经历和理解任何事物的。我们后退,从一种可能到另一种可能,在我们这里,一切重新开始且从未发生过,但在上帝那里呢?在他所是的存在之“飞跃”中,在他的“一次即永恒”(une fois pour toutes)中,情形又是怎样呢?如果不把自己置于令人精疲力竭的上帝的孤独中,没有人会祈求到底。

    但在我这里,一切重新开始,从未有任何东西曾经发生。我在我的同类的无限的可能性中毁掉了自己,这一无限可能性使得这个我的意义变得虚无。如果有一瞬间我达到了可能的极限,稍后我就会逃离,我将在别处。最荒谬的是,一点点地在人的众多不幸中,没完没了地将各种可能性和这颓败的存在之极苦加诸上帝,这有什么意义?如同被一个法力无边的牧人所驱赶的畜群,羊群哀叫着:我们要逃离,无休无止地逃离恐怖,这种恐怖就是将存在缩减为整体。

    上帝面对我这个愚人说话,一个烈火般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冰冷的火苗,炙热的悲哀,这个声音对……撑伞的人说着话。当我昏倒时,上帝回答了我的祈求。(怎么回答的?在我的房间中是谁在笑?)我,我站立着,在各种顶峰上悲哀地攀爬着,我所经历的那些惊恐的夜相互冲撞着,相互混同,相互纠缠,这些顶峰,这些夜……无法言喻的欢乐!……就此打住。我是?一声叫喊——逆向而行,我昏倒了。

    哲学从来就不是祈求,然而没有祈求就没有可以理解的答案:从没有任何答案是先于问题的。若没有焦虑,没有极苦,问题意味着什么?在变成疯人的那一刻,答案突然出现,若没有这些,我们将如何理解答案?

    最为本质的是可能性的极限,在那里上帝本人不再有知,绝望并杀戮。

    忘却一切。深陷于存在的黑夜,无知的无限祈求,在焦虑中沉溺。在深渊之上滑行,在绝对的黑暗中体验这恐怖。战栗、绝望,在孤独的寒冷中,在人的永恒的静默中(整个这句话的愚蠢,语言的虚幻回答,只有夜的疯狂的寂静在回答)。此文用上帝这个词是为了抵达孤独的深处,而不再是知晓或理解他的声音。对他无所知。上帝是最后一个词,它想说明所有的词都是有缺陷的。它意识到自身的雄辩(这是不可避免的),它因此而大笑直到进入无知的愚蠢(无须笑自有笑声,无须哭自有哀泣)。再往下,头脑终于爆炸:人不是静观(除了逃离他不会得到平静),人是祈求、战争、焦虑和疯狂。

    基督使徒的声音:他们回答一切,谨慎地指出界限和道路,如同葬礼上的司仪。

    在绝望、疯狂、爱、祈求中的同病相怜。交流的欢乐是非人性的、狂乱的,因为绝望、疯狂、爱,没有丝毫空隙不是绝望、疯狂、爱。这甚至是笑、眩晕、恶心、自我的迷失直至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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