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辣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第一次尝辣,约摸是我四岁那年的夏秋之际,有一次老妈不得不出差几天,老爸一人在家带着我和妹妹。
爷爷早逝,老爸排行老小,上面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所以最受奶奶疼爱,于是他厨艺不精也在情理当中。做的饭食也仅限于能做熟、能吃,且不会中毒的那种。按老妈的说法是,只要吃不死人,他是怎么凑合怎么来。
因为要带着两个孩子,我还好点,那会儿已经会自己穿衣、上厕所,有什么事也能说得明白,妹妹则还没学会坐住,于是最简单的鸡蛋挂面汤就成了他的“拿手菜”。
那个时候我们一家还住在厂里,老爸老妈是厂里的双职工 ,住的地方说是家,其实就是厂里分的连排宿舍,我的很多发小也都住在这样的连排宿舍里。八十年代,电视机还是奢侈品,并不是家家户户都有,放学后傍晚饭前的那一两个小时,是我们这些没有作业的孩子们的玩耍时间,要是谁家里没有什么活儿,谁就到其他人的家门口喊一嗓子,大家约着在大操场上玩捉迷藏或跳皮筋。
那几天饭点一到,整个厂区都会飘散着各种饭菜的香味,大人们则都会出来叫孩子们回家吃饭,我却是最不愿意回家的,因为老爸做的挂面汤虽有鸡蛋,但着实也非常非常寡淡。
“来喽,热腾腾的鸡蛋汤和面条来喽!”还是一大一小的两个碗、那两双筷子,还是老爸那种听起来既高兴又兴奋的腔调,他惯会用他拿手的这一套来转移小孩子的注意力(每次我带孩子回老家,他还是用这招“对付”我闺女),配着那几根早饭时我掉在桌上已经风干到变硬的面条,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但是我已经不吃这套了,眼前汤是白的,像图画本上没用过的白纸,更像老师耳提面命我们不许在上面乱涂乱画的教室里的白墙和天花板,青菜也没有一叶,我猜是他没顾上,妹妹还躺在床上一边“呀呀”叫着一边想要扯掉她那胖脚丫上的袜子,灶台边上有一把摘了一半但却没洗的空心菜,看起来一点食欲也没有,闻起来还有一股浓浓的蛋腥味。说是有蛋,但这蛋是水煮的,并且还煮破了,蛋白还能看见大小不一的几絮沉沉浮浮于面和汤里,蛋黄则都成了更细更小的絮絮,像小妹拉在尿布里的屎,yue。
这一点也比不上妈妈做的,妈妈就算有时候来不及炒菜做饭而做挂面汤,汤里也会滴点酱油调调色,鸡蛋是提前煎好的,漂亮的椭圆形,该焦黄的焦黄,该嫩白的嫩白,面煮好的时候再把蛋放面上,最后再撒上点翠绿的葱花,活像一幅带着香气的画。
“我不想吃!”我有点生气,特别是鼻子里钻进隔壁阿莲家做的排骨的香味时,我更气了。
“为什么不想吃?面条很好吃的,你看——”老爸“身先士卒”地夹了一大筷子的挂面塞进嘴里,我看见他边嚼边咽的表情满足得想让人试一试面前的那碗碎蛋絮絮面。
但我已经上过当了!你昨天就的这招,不止昨天,上次我感冒咳嗽的时候为了让我吃那粒苦苦的药,你也是用“我很勇敢”为理由,半哄半骗地让我吞下去的!
“很好吃”我就得吃吗?“很勇敢”就不怕苦吗?
我不再是三岁小孩了,我已经四岁了!
“那你今天想不想尝尝新味道?”估计是他也知道自己的厨艺如何,所以没有计较我的不懂事。
“什么新味道?”我小心又小声地问道。我怕又着了老爸的道,把一个我不喜欢的东西换个手法、换个包装再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手法,我讨厌我每次都会相信他。
“你敢吃辣吗?”
“……”怎么和我想的有点不一样。我暂时还没有听出这个问题里有任何的“陷阱”,我好像开始忘记了刚才我还在生他的气。
我不敢说敢,但是我又相尝试一下,因为老妈在家的时候,她每顿饭都会给自己弄个小碗,盛上她自己做的辣椒蘸水,里面有炝过油锅的小米辣,有剁碎的生蒜米,还有适量的生抽和糖,当然也少不了蒜花,最后再来上点香油。
我吃饭的时候看老妈是夹着小米辣就着米饭这么大口大口吃的,她吃得可香了!
但是我又不想说我不敢,因为我怕我说了之后老爸会嘲笑我,继而让我干完那碗寡淡无比的汤面。
“要不你尝一尝?”老爸见我有些犹豫不决,便推了我一把,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一根筷子轻轻地蘸了蘸那碗已经快要干涸见底的蘸水然后伸到我的面前。
“……”
“没关系,要是辣了就大口吃几口面条,就能压下去了。”老爸的眼神里充满了鼓励。
我最终选择了相信他,张开了嘴舔了舔那滴我梦寐以求的小米辣汁……
它的确是辣的,好像有点咸,又有点甜,但那个辣度又不是把整个口腔都包裹住的辣,是我还能忍受的那种,只发生在舌尖和嘴唇内部附近的灼烧感让我有了再试一次的冲动,因为那种感觉实在是陌生又刺激!
“怎么样,还想试试吗?”
我点点头,心里对于他刚才说新味道的相信程度又增大了一些。
这次老爸用筷子蘸的倾斜度比刚才更偷斜了些,我知道这应该比刚才要辣,因为这滴汁液比刚才那滴要大一些,但是我做好了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准备。
当更强烈的灼烧感迅速在口腔里蔓延开来,然后通过面部神经迅速窜上头皮的时候,我瞪大了眼睛伸出了舌头。
“快吃一口面!”老爸连忙说道。
还好,寡淡的面瞬间拯救了我的舌头,无味变成了无畏,那些面条以最快的速度包围了那些原先被攻占的味蕾,辣瞬间被缓解,老爸是对的!我就知道!
待辣退去,我又突然间觉得,这样的面条与那碗小米辣真是绝配!
不用说,那碗汤面在妈妈“遗留”的那点小米辣的帮助下,被我风卷残云地消灭殆尽,并且从那以后的几十年里,辣成了我吃汤粉、汤面时的常客,哪怕身在异乡,每次吃辣,都会回想起自己初尝辣的场景。
只是后来爸妈年事渐高,对于辣,他们已经变成了“辣椒没有补,吃了两头苦”的态度。
再后来,我当了妈,有了自己的小家和厨房,自己也做过属于自己的小米辣。在让我那鬼机灵女儿第一次尝辣的时候,我也是提前给她备上一碗寡淡的汤面,让她在体味人生这第一次的时候,可以用这几乎没有味道的面条来压一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