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她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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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加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十八期：渡。选题：PTSD 。

胎儿监护仪的报警声响起。她倏地睁开双眼。

天刚蒙蒙亮。清晨的阳光被窗帘遮挡，照不到她的身上。手机闹铃正轻柔地响着。熟悉的触感传来，是丈夫把她紧紧地抱在了胸前，像是怕她消失了。

她往丈夫的怀里缩了缩，像是怕他抓不住。

身体忽然被勒得生痛，让她轻呼出声。痛感随之消失。丈夫也醒了，紧皱着眉看她。只一瞬，那川字纹也消失了。

“早上了？”丈夫轻轻问。

“嗯。”她轻轻说。

“早。”

“早。”

丈夫吻住了她的唇，吻得很深。她闭上了眼，让这吻变得更深。

早上了，她的一天开始了。

她已没有了做早餐的精力，丈夫也没有。两人专心对付了前一天买好的面包，一起出门。丈夫开车，先把她送上班。

医院里还很安静，只偶尔渗出一点声音，像生与死之间的缝隙。她回忆了一下，寻到产科护士长办公室，见到了暌违三月的护士长。

“产假结束了？”护士长的眼神格外温柔。

“是的。”她说。

“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还行。”

“气色不太好，要注意休息，补充营养。”护士长靠近了些，仔细打量着她。“医院已经大致了解你的情况，准备将你调到体检科工作。你不需要再值夜班，工作量也会少一些，但工资待遇会相应降低。你能接受吗？”

“我能接受。”她紧绷的双肩稍微放松了一点。

“那你现在就可以去找体检科的护士长报到了。”护士长轻轻抱了抱她，“加油！”

“好！”

回到大堂，这里已经被切割成了很多个世界，有的寂静如死亡，有的喧闹如新生。一个小宝宝被妈妈裹得严严实实往外走，小脸蛋都被裹成了青紫色。脐带从妈妈的腿间伸出来，插进小宝宝的肚子里，又紧紧缠绕在小宝宝的脖子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灰白色的地板被淌出一条暗红色的路。

小宝宝忽然哭了起来。她用力扭过头，离开大堂，前往体检楼。

她的工作量确实少了一些，下班也很准时。坐在公交车上，她的耳机里播放着摇滚乐，音量开得很大，连地球的另一端都听得见。

With a word she can get what she came for

（只需轻吐片语她就能如愿以偿）

Ooh ooh and she's buying a stairway to heaven

（呜，呜，她想买一架通往天堂的阶梯）

回到家后，她第一时间把耳机取了下来。她不爱听摇滚。

离丈夫下班还有些时间。她打开冰箱，取了一菜、一肉、一瓜，简单做了两道家常菜。那肉也是前一天才买的，刚从猪的身上分离出来没多久，血还在哗啦啦地往外涌。切肉时，血水溅满了围裙，也溅在了她的衣服上。

她把衣服换了下来，用洗衣液加消毒液兑水泡着。那水也被染成了暗红色。

两人一起吃了晚饭。肉虽然炒得老了点，但整体味道还不错。丈夫洗了碗，又在她的叮嘱下仔细擦了厨房，擦得一尘不染。顺便也帮她搓了衣服，搓得皱巴巴的，无力地耷拉在阳台的衣架上。

在客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她拉着丈夫一起洗澡。她觉得自己洗不干净，必须得丈夫帮她仔细检查身体每一个角落，万般保证已经看不到半点污垢后，她再自己冲洗两遍，如此才能放心。

躺上了床，丈夫给了她一个晚安吻，很快就抱着她睡着了。她仍执着地刷着手机，但扒拉了没两下，也很快就在丈夫的怀里睡着了。

她感到身体很沉重，有什么正在把她往下拉，拉进无底的深渊。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睡衣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一个皮肤苍白的小宝宝垂挂在她的下身，头还卡在她的身体里，卡得死死的。那幼小的躯体是冰冷的，让她的内脏也变得冰冷，冷得她直发抖。她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没有一丝光明。她仍想往上爬，四肢胡乱摆动着，试图寻找着力点。

身体忽然被勒得生痛，让她轻呼出声。坠落感随之消失。远处隐隐传来人的呼喊。那喊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来到她的身边。

“我在！宝贝！我在！”

只一瞬，那深渊也消失了。

天是黑的。皎洁的月光被窗帘遮挡，照不到她的身上。邻居的电视声仍在响着。熟悉的触感传来，是丈夫把她紧紧地抱在了胸前，像是怕她消失了。

她往丈夫的怀里缩了缩，像是怕他抓不住。

丈夫停止了呼喊，安静地看着她。

“你又抓到我了。”她说。

“当然。”他说。

丈夫吻住了她的唇，吻得很深。她闭上了眼，让这吻变得更深。

夜还长，她的一天尚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