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过一次，是什么体验？
文 /樊梦洁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这两天朋友圈被胡歌刷屏了，一场车祸改变了他的性格思想，乃至人生。
今天，我也想讲一讲自己的故事。我少讲自己的生活，一来确实乏味，无事可讲，二来有些故事只适合收藏。不过，我胡的魅力太大，在他那里，我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以前的时候，以为且行且珍惜是句鸡汤，车祸之后，才明白，越朴实简单的道理，来的越深刻。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大年初七在高速上，我们的车与前方车辆发生了追尾。
相撞之后，车从前面车顶飞过去，落地，靠左护栏杆摩擦行驶100米，停下，像美国大片里演的那样。具体的细节，我记不得了，只记得玻璃碴子从我的眼睛旁边划过去，鼻子撞上了挡风玻璃，血瞬间流了下来。
车停之后，我意识模糊，躺在副驾驶上，不能动弹，疼。我哥满身是血，在我旁边急切地说着什么，听不清。
我说，哥，我鼻子歪了，怎么办。
高速上的车跟疯了一样，一辆接一辆快速的往前冲，每过一辆车，车身都会晃动一下，“轰”的一声响。
就高速车祸而言，我那场车祸不算严重，用医生话来说，高速上出事儿，能保住命的，都少见啊。
刚送到医院的时候，护士走过来问我，能动吗？我说不能，很严重吗？她的眼里多了一丝惋惜，拍拍我的手安慰说，等拍个片子看看，有可能会压迫到脊柱神经。
那是什么意思？瘫痪？残疾？
她说，等看看结果吧。
撞车的那一瞬间，我想就这么，死了吗？虽觉得遗憾，我并不害怕，但对于残疾，我怕极了。
爸妈、姑姑和阿姨们赶到医院，听到护士医生说我不能动弹，有可能伤到脊柱神经。妈妈和阿姨们不住地掉眼泪，姑姑拉着我的手哭，孩子，若真不能动了，你这以后可该怎么办啊？
爸爸说，没事闺女，别害怕，有爸爸在。
我疼得说不出话来，脑海里却闪过无数的念头。
如果真残疾了，我该怎么办？
还没有结婚，想去的地方没有去，梦想没有实现，没有好好爱一个人，没有赡养父母，却要拖累他们半辈子。
今后如何求生度日，难道要一辈子坐轮椅甚至只能躺在床上？果真如此，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那一个小时，是我二十几年里，最难熬的一个小时。
好在，我很幸运。检查结果出来了，受了几处伤，但都很轻，连手术都不需要做，带着钢板躺着静养就好。可这一躺，就是半年。
刚开始的几周，因为体内出血，一到晚上就会发烧，38度左右。身上带着钢板不能翻身，只能平躺，很疼，浑身难受到极致，可没有办法，只能受着。妈妈和阿姨轮流看护，湿敷毛巾，用吸管喂水。成晚成晚的睡不着觉。
后来出院回家养伤，依然只能平躺，妈妈每天帮我翻身，抬腿，洗脸刷牙，洗澡洗头，喂我吃饭，清理身体，坐在旁边陪我聊天，说，如果可以选，我愿意替你受这一切痛苦。
小侄女还很小，一刻不停地在屋里跑来跑去，帮我拿药，替我端水，给我讲三只小猪的故事。
几个关系特别好的小伙伴，听说了我的事儿，有的专门跑很远过来看我，有的知道我爱看书，寄很多书过来，还买平板神器护手霜，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每天打电话、视频，给我讲今天遇到的有趣的事，花开了，春天来了，自己恋爱了如此之类。临挂电话总说，你要加油啊。
上学的时候，总被人问，假如你的生命只有三天，只有一天，你想做什么。现在想想，问这问题的人，太傻了。人不亲身经历死亡，一脚踏入鬼门关再出来，永远不可能想明白。
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大量看书，书是黑暗里日子最灿烂的一束光。
那会，最喜欢看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和海伦凯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也是从那时候，才真正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重新站起来的那一天，我的人生应该怎么过。
从前，我一直是个活得很紧绷的人。
一年计划、三年规划、五年目标，清清楚楚。哪一年蹦极跳水，哪一年结婚生娃，哪一年开始创业，全部在人生的时间横轴上，标的明明白白。
这次事故改变了我，它让我意识到——意外和明天，你永远不知道哪一个先来临。那些你精心编制的计划，说不定在某一刻，全部丧失了存在的意义。呵，意义，人生的意义又是什么？
高中时候学《赤壁赋》并不懂：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客曰：“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现在读来，全是感触。
宇宙如此广阔，而人只不过是如尘埃一样的存在，浮游比于星辰大海，不足一提。你活着或是死去，对于这几十亿人乃至宇宙而言，有什么分别？
人生真没什么意义，人跟所有物体，石头，树木，动物一样，都只是存在。活着就是活着，不是因为有意义才活着，而是因为活着才去寻找意义。
人生短暂而渺小，我们来这一世，仅仅是体验罢了。体验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看一看这世间的大好河川，人间美景，美食美酒美人，还奢求什么？
从前的时候我很喜欢林夕的词，喜欢那种得不到我偏要爱的执着，但这两年，我偏爱黄伟文，他的歌里有种洒脱，喜欢的得不到，那我就不要了。对过去和他人的看法，亦不再执着。
君不见晋朝羊公一片石，龟头剥落生莓苔。 泪亦不能为之堕，心亦不能为之哀。
短短几十年，何必跟痛苦较劲过不去呢？
一直到现在，我的鼻子左侧留有一个小红点，那是车祸留下的印记。
回想起来，也有些可笑，我说的第一句竟然是鼻子歪了。后来住院的时候，医生说鼻子只是软骨受伤充血，才会看着歪，消肿就好了，但我死活不信，整日忧心忡忡，直到现在还被我妈调侃。
这个故事讲出来，被我爸妈看到，怕是要不高兴，这种人生里的苦难和挫折，有什么可讲？
确没什么可讲，我不喜欢周国平，但他有句话说得很好。
“一个人只要真正领略了平常苦难中的绝望，他就会明白：一切美化苦难的言辞是多么的浮夸，一切炫耀苦难的姿态是多么的做作。”
如果可以选择，又有谁会去刻意体会诸多苦楚呢？
如果可以选择，我不要再经历这场痛苦。那段时间我刚分手，家里出了些变故，又遭遇车祸，整个家庭处于摇摇欲坠的境地，从物质到精神，都受到极大创伤，真的很难熬。
所以，我最厌恶赞美苦难的话语。
炫耀苦难、渴望苦难、赞美苦难，是幼稚人才会有的想法。什么磨练意志，都是天大的屁话，意志，从来都不是被磨练出来的，而是被逼出来的。当苦难真的降临在面前的时候，除了坚强，你别无选择。
那半年的日子里，我每天都会写日记，曾这样写道：
“我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无从分辨今日与昨日的区别，2014与2015，于我而言只是日历上不同的数字而已。只是我知道，生活没有停止，当在你沉浸在无长度的伤痛的时候，其他人的生活都在不停的变化，今天又认识了新的朋友，去看了最新上映的电影，给自家的猫买了新猫粮，炮院的花开了，开的还是那么好。时间就是这么无情又公平，它不会特殊对待任何一个人，就是在那里，你看不见却可以感受的地方，慢慢吞吞的走。”
现在，再遇到什么坎坷，我都会拿出来那阵子的日记看一看。
对于人生而言，起起伏伏是常态，该面对的，总要去面对。命运的力量，真不是一个人可以抗拒的，跨越生死，再看这些挫折，一两次的失恋、考试挂科、一两年的时间、几百万块钱、一段牢狱之灾，能算得了什么的？
当年连死老子都挺过来了，生活还有什么难的？一切再难还能怎么难。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故作潇洒和豁达是永远没有用处的，人生只有经历了痛苦，才懂得珍惜现在所拥有的幸福。
现在，经常看到人说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在XX年，我真不觉得是这样，美好时光永远是现在，感受生活的点点滴滴。
这不是心灵鸡汤，你看，生活中有那么多琐碎的，乱七八糟的，好的，不好的细节。这都是人生的体验，如果能够用心去感悟体会，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我从前追寻沉重的意义，现在更向往肤浅的快乐。
“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来临的节日”。我觉得现在的生活真的很好，四肢健全，活蹦乱跳，有爱我的人，吃穿不愁，有肉可吃，有菠萝啤可以喝，有美景可以看。
幸福没那么复杂，珍惜所有，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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