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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婚人

2017-08-27  本文已影响79人  Miri米睿

1.

在结婚前的最后一天,我还是选择了逃跑。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父母,和最好的朋友。他们都欢天喜地地在筹备着明天的婚礼,期待着他们心中最美的新娘出现在大家面前,那一定是值得纪念的时刻。

我甚至不打算告诉即将与我踏上婚礼殿堂的未婚夫。

在我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准备趁着大家都在愉快地谈论婚礼,偷偷溜出去的时候,恰巧听到他们在对母亲说:“欣欣可算是找了个好婆家,你以后就只等着抱孙子了。”说完,他们都乐呵呵地笑个没完,好像要抱孙子的人是他们一样。母亲不停地点头称是,高兴得不停断地擦眼泪,还一边招呼着她的妯娌们吃摆放在桌上的糖果花生。

这么走是不是太不负责了。

决定逃婚这件事之后,第一次觉得自己特么不是人,这样的行为除了让自己痛快,留给他人的只有痛苦和笑话。

未婚夫家前几天就将聘礼准备好,送往我家了,据说在婚礼上他的父母还会给我一个大大的红包,接过红包之后我便算正式进了他家的门,成了他家的人。红包里是个诱人的数字,对我这种工作了很多年依然没有存款的人来说,这简直算是一笔横财了,刚听说的时候我开心的不得了,从此以后我也算是个小富婆了。

可是昨天晚上,我决定要逃婚。理由是,跟他不熟。

不论是我之于他,还是他之于我,都是陌生人。半个月前,我被迫从杭州回来,就是为了见一眼他们口中的有为青年,在北京工作的他,也是迫于无奈回来见一眼他们口中温柔贤良的我。

我们见面的地方是在父辈们共同认识的一户人家,按照辈分和礼仪,我该管主人叫伯伯,伯母。父母带着我登上他们家,未婚夫一家已经在喝着茶水等待我们了,父辈们寒暄之后,我礼貌性地与他们打了声招呼,主人家顺势恭维起我来:“多好看的姑娘啊,一看就是不会出去乱来的。我们大启平时滴酒不沾,也不赌牌,可老实了。”我微微朝大启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碰上他偷瞄的眼神,随后两人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眼神。

他,大启(多么奇怪的名字),我的未婚夫。尽管他是坐着的,我只能看到他胸部以上的模样,有点壮实,圆脑袋,五官恰到好处地排列在它们该有的位置,顶着一个寸头,看上去有点呆呆的。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他们热情不减地在东拉西扯,我完全没有听明白,话里套话地表达着彼此对儿媳和女婿的要求,主人左右逢源地修复着双方,企图将不同色泽的墨汁融合到一块,毫无违和感地融合成一种彼此都喜欢的色彩。他们脸上挂着的笑容在我看来,也不过是虚假的礼仪,说不定脸都僵硬了。我和大启始终低着头,偶尔配合着笑一笑,我们插不上话,我们的话也没有分量。

半个时辰过去了,又半个时辰过去了。

终于有人开始问我们的意见:“我们说得再好也没用,关键还得看孩子们,欣欣,大启,你们觉得呢?”猛然间被点名,一时慌乱,条件反射般抬起头来,一不留神扭到了脖子,忍着疼痛面露微笑地看着大家,这个时候该说点什么好呢,我完全没有主意。大启把手机递过来,说:“要不加个微信吧?”好的,好的。我扫了他的二维码,他的微信名字就叫王大启,我的名字就叫张欣欣,简单易懂。大人们更开心了:“要得,以后就让孩子们去聊了,要是聊得好,我们就抓紧把事情办了。”转过来对我们说:“你们自己出去玩一玩,别跟着我们回去了。”真是简单粗暴地将我们捆绑在一起,我们谁也没有反对。

2.

我们并肩走了好久,一路上沉默的气氛可以尴尬死人,我决定要么就此分手,要么说点什么打破这种感觉,再这样走下去非疯了不可。

我问他中学是在哪个学校,毫不意外地发现是在同一所学校。有什么好意外的呢,我们这个小县城总共也就两个中学。他比我高一届,我提到几个名字,是他同学,我的朋友。就此,我们开始展开了话题。

后来我建议去咖啡店坐坐,我点了一杯卡布奇诺,他来了一杯焦糖。我们聊高中,聊共同的朋友,聊各自所在的城市,聊工作,聊游戏,聊书,聊咖啡,聊综艺,聊明星。

终于聊到了感情。

“你想结婚吗?”

“结婚?和你?”我被他突如其来地提问吓了一跳。

“嗯,我们结婚吧。”他似乎很坚定。

“你是认真的吗?”我完全不敢相信这个认识不到三个小时的男人。他站着的身高与我差不多,我从没想过要同一个身高与我差不多的男人结婚,我的理想对象至少要比我高十公分,听他这么一说,我仿佛听到了梦碎的声音。

“是,认真的。”他似乎没有动摇。

“哈。少来了,你不过就是想让你父母安心嘛……”

“难道你不想?”他完全不顾我试图缓和气氛的玩笑口吻,粗暴地打断了我。“我们都是不小的人了,难道你还想看到他们为我们担心?我提议结婚也不是不对你负责,我觉得刚刚的谈话足以证明我们是有共同的爱好,共同的话题,当然,还是需要你同意。”他直勾勾地看着我,把我看得六神无主。

我相亲无数次,每次都以我的不主动不热情结束了对方的热情,从来没有与谁聊过这么多,也从来没有人跟我提及结婚这件事。

“等等,等等,等等……”我口里不停地念叨着,但是不知道要他等什么,念着念着,我拿起了凳上的包,踉踉跄跄地走到收银台,掏出钱准备买单,收银员面带微笑地说:“您好,贵宾,那位先生已经买过单了。”“噢。”

我还是不明白他说结婚的意思,首都回来的人都这么爽快吗?

我推开咖啡店的门走了出来,一股热浪瞬间让我回到了现实当中,户外将近40度的高温,尽管日落西山,热浪仍然不减半分。这个夏天可真够热的。

大启跟着我出来了,叫了个车让师傅送我回家,他把车费提前付给了师傅,我上车前他说了句:“如果你不想结婚也没关系,但是不管结果怎样,明天晚上12点前给我答复。”

我回到家,面对父母的质问,我选择了将自己锁在房内,直到第二天午饭时分,才重新见到他们。他们抓住机会问我怎么样,我都说还好,显然他们对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并不满意,着急知道我心底确切的答案。

“我要跟他结婚。”在他们的追问下,我脱口而出。

“结婚?这么快?”他们被我的回答吓到了,“你了解他的为人吗,要不要再处一段时间?”

这是那日日催我嫁人的父母吗?我满以为告诉他们我要结婚的决定,他们会很开心的,没想到他们以为我是在赌气。

“不必了,我朋友说他人很好。”我撒了个谎,我压根儿就没有问我们共同的朋友他的人品怎么样。

“不行,你们再处处,我们和他父母也协商一下,如果你们确定了结婚,我们还得选个日子办酒席。”

“越快越好,最好就这几天。”

3.

“好的,我们结婚。”23点55分,我给大启发了个信息。

“带上户口本,明天早上十点钟民政局门口见。”

“算了,还是我来接你吧。把你的地址发给我。”

大概是觉得让我独自去民政局和他结婚不太礼貌,所以马上又说来接我。我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还是决定自己前去,或者换个地方碰面,第二天见面地点定为我们的高中。

第二天早上,父母都上班去了,空落落的房间里显得极为硕大,比我租的30平米的房间住着舒服多了。我找到了户口本,提前两个小时出了门,因为想去学校走走。

我没有坐车,而是撑着一把遮阳伞,沿着以前上学的路线走着。正值暑假,路上没有上学的孩子,空旷的路上到处都是岁月的痕迹,路边的一花一草都变得很亲切。十年前我每天都要走的路,十年后尽管它变得更加规范整洁,我也只当是原来的模样。

校门口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光荣榜,总有用功的孩子会为学校添光增彩,他们也成了学校新学期招生的有力武器。

我没有想到大启已经到了,看到我时,他显然也吃了一惊,随后说:“进去走走吧。”我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目光所及处,都是记忆里的模样,只是文化墙上的光荣榜再不是我们认识的人。岁月改变了什么,岁月改变了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我看到了我的校园生活,他也沉浸在他的校园生活里。两个即将步入婚姻的年轻人各自怀缅着自己的青春,怀念着彼此的友人。

“你真的想好了?”我们走到校园里最大的那棵树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他向我提出这个问题。

“说实话,并没有,但是也无妨。”

他笑了,大概觉得我也太随意了吧,我也被自己的回答逗笑了。

“你时常这样吗?”

“怎样?”

“跟刚认识的人提出结婚。”

“没有,你是第一个。”

“为什么?”

“时机到了,感觉对了。”

我不懂他的时机与感觉是否真的对了,我们继续游逛校园,有些地方被整顿了,但是大模样还在。

“你认识陈乐雪吗?”

“认识,我们班长。”

“我追过她。”

“追她的人很多,但是她没有和任何人谈恋爱。”

“是啊,她把心思都花在学习上了。”

谈起他旧日的女神,恍若昨日重现,不经意间又叹息起时间过得真快了。

我们离开校园,来到民政局门口时才发现那一天是星期六,对于大家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又互相打趣了一番。

他真的与我过去相亲的男生不同,他们都太拘谨了,永远都找不到聊天的点,只会不停地问我在干什么,吃了吗,早点休息,我总是要费力配合他们,这也是我为什么总是没有热情与他们聊天的原因。他不同,他可以就任何事情展开一场对话,毫不刻意做作,也不让人难堪。除了他的身高,我还真找不到不满意的地方。

4.

大启说我们的婚礼越快越好,我说你看着办,我必须回杭州了,这是最后一天假。

在我回到杭州的第三天,收到了大启的信息:“婚礼于7月28日举行,届时务必参加。”我的天!八天后,我得回去参加我的婚礼!

我向领导请假,他怀疑我:“请婚假需要提前一个月,你又不是新来的,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但是日子是老人决定的,也没办法。”

他迟疑了半天才肯签字,毕竟我是去结婚,而不是去参加别人的婚礼,他再冷血也不能不给我这薄面。

结婚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一个同事,只通知了几个高中玩得要好的朋友,同时也是大启的朋友。他们均很意外,我们两是什么时候走到一块的,当我告诉他们不到半个月的时候,无一例外地发了一堆惊人的表情给我,然后我收到了来自他们发自肺腑的祝福。

两天之后,我带着这些祝福奔往了结婚的路上。不知道为什么,对于结婚,我依旧毫无概念,我的喜悦好像是来自于祝福他人的婚礼。我不知道婚后的生活究竟会是怎样,好像就是去完成一件工作,做完这件事,大家离场散去,我们也将各自归位。

大启的父母通知了我的父母,他们问了我的意见,开始准备婚礼所需的东西。母亲不停地念着我:太匆忙了,都来不及去准备什么,好在冲喜的被子早已准备好了,其他的东西去商场买就行了。虽然她不停地念叨,但是语气里充满了喜悦。

我回到家时,小区里见到的每个人都在向我道喜,我被他们感染得很快乐。原来婚礼是需要被祝福的,原来幸福可以这么简单。

婚礼倒计时的第三天,姐姐赶回来带我去婚纱店试衣服,我要了一件带头纱的,白色的礼服把我的身材凸显得很精致,脑补了一下自己化妆的模样,从来没觉得自己那样美。

母亲叮嘱着我做了人家的媳妇一定要遵从的规则。从早到晚,都听了百八十遍了。

父亲用不停地步伐在忙碌着,从早到晚,他来不及跟我说半句话。他终于盼到了他的女儿结婚了,喜忧参半的心情,让本不善言谈的他更专注于干活了。

什么事都不需要我做,我就看着他们为我忙碌着,我就顺承着他们的安排。从杭州回来的日子里,也没有见到大启,他是在忙碌呢还是跟我一样无所事事。

我问他,晚上是否出来见一面。

他同意了。

还是那家咖啡店,还是我的卡布奇诺和他的焦糖。

“心情怎么样?”

“紧张又兴奋。你呢?”

“一样的。”

“我们为什么结婚啊?”我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好像不合时宜。

“怎么,你后悔了?”

“那倒没有,可是我们算是彼此了解了吗?”

“你谈过恋爱吗?”

“谁都有过吧。”

“那,你还是处女吗?”

“你……”我刚喝了一口咖啡,被他的问题噎得从鼻孔流出,这么问也太失礼了,我对他产生了某种不好的情愫,似乎人家不该质疑我的贞洁。

“对不起,我失礼了。当然,这个时代,也没什么。”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对往事的咀嚼,眼睛盯着玻璃杯。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我还是处女,谈论这种话也怪难为情的。

随后,我们不再谈论这些,虽然我们相谈甚欢,但我总觉得索然无味。

晚上,我躺在床上,脑海里反复出现他盯着咖啡杯的眼神,我知道他不是真正在看这只杯子,而是透过它在看过去。

他是谁。他的工作是什么。他的过去有什么。他有什么怪癖。他有什么嗜好。他在北京是否有女朋友。我的天,对于他,我什么都不清楚,我认识他还不到半个月,我居然要与一个认识不到半个月的人结婚,我一定是昏了头。

一个念头冒出来了,我兴奋不已,一整晚都没有合眼,我忘了在为这场婚礼忙碌的家人,我忘了发自肺腑祝福我的朋友,我忘了每个祝福我的人,脑海里被这个计划占得满满的,没有丝毫的空间去内疚。

没错,我就是要阻止这场婚礼,我要逃婚。

我明天天一亮就走,剩下的一切都交由父母去承担吧,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会成为父母眼中的罪人,我会成为邻居眼里的笑话,父母会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第二天天刚亮,家里已经聚集了一些人,母亲在招呼他们,他们相谈甚欢。我偷偷地溜出门,低着头奔出了小区,叫了辆车直奔高铁站。

5.

出了门,我才发现为了成全自己,抛弃了整个世界。

我才想起来,从此以后父母得背上多么大的包袱才能在邻里之间生活。

我才想起来,大启的父母会怎样直指他们的鼻梁斥责他们。

怎么办,回去吗?回去跟一个其实压根就不了解的人结婚?

天是明朗的,心却蒙上了一层阴天的尘土。我在高铁站心里打鼓左右为难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个身影在人群中张望,莫非……

我头上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手在发抖,腿在发抖,全身都在发抖,迈不开脚步,逃不出去。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否则他怎么会在高铁站的人群里张望呢?

不急,不急。我深呼吸。我得冷静。我努力镇静。我费力迈开脚步,朝他走去,故作轻松地叫唤了他一声:“大启。”

他看到我,脸色变得铁青:“你…你怎么来了?”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来了?”他不知道我来了,那么他怎么来了呢。我也很疑惑。

“对…对不起,我没有跟你说实话。”虽然我不打算跟他结婚,但是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凉了半截。

我们走出人群,找了个座位坐下。

“对不起,欣欣。我不是真的想跟你结婚,只是被家里逼得没办法了,所以才决定不论遇到谁都会提出结婚的请求。”

“所以,你这是要逃婚?”

他沉默了。

“所以,你一早就决定了这一出?”

他沉默了。

我也沉默了。我怒不可遏,不是因为他不跟我结婚,而是我被欺骗了。

“去民政局那天万一是工作日呢?”

“傻子才不知道那天是周末。”

“这么说我就是那个傻子。你是在北京影视城下混的吧,演技这么好,怎么还没有导演找你演男一号?”我仿佛真的被人抛弃了,泪水不停地流出。

“对不起,欣欣。你确实是个好姑娘,我不忍伤害你,才走的。我没有一早决定要走,是昨天才决定的,我想万一结婚了也就这么过了。”

“就这么过?真是委屈了你!昨天才决定的?为什么昨天才决定,因为知道我不是处女?你他妈才不是处女呢!说什么我是个好姑娘,内心把我当婊子了吧!”我被自己说出的话吓到了,从来都没有说过脏话的我,觉得很痛快,很解气。

此刻,我盛气凌人地看着他,他缓缓起身,朝车站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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