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镖头手札(下)

2017-11-10  本文已影响17人  木十八先生

(一)天渊别

那年打马渡江,潮平两岸,码头来往的人群里我仿佛看到了整个天下,商贩、贵族、平民,麻衣,丝绸,棉袍,正是他们支撑起了天下万姓,也正是他们的存在,才证明了距离从未远离人群。

我是谁?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也许我只是一个路人,我不是贵族,不是商贩,但又有异于平民,就算我是侠客吧,一个特殊的存在,但眼里还是最普通的人间。一艘艘准备远洋的船撑起了帆,商贩们推着独轮车上了船,贵族们让家奴开路,独自占有了一艘船,而平民只能木讷地走上甲板,挤在一个角落里,可那个角落对他们而言,已经足够宽敞。

“客官,要出海吗?”

“不用了,谢谢。”

行走江湖,口气客气些总更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这是师父教给我的,尽管师父从未教过我武功,尽管他从未打算把我领上闯荡江湖这条道,但我还是违背了他的意愿。这是我独自行走江湖的第一年,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对那里的风土人情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好奇,说实话,我从未乘船出海,因为我还没有胆量去海岸另一边的地方。

刚出师那会儿,师父告诉我,一个人出门在外,明哲保身最重要,没本事就别强出头,混得好就别挥霍,混不好就回来。师父从来没有对我真正放心过,似乎在他眼里,我一直都是当年的那个爱闯祸的小子。离开师父以后,我就去了江南,身上的银子快用完了,也买不起马料,跟着我走南闯北的马更瘦了。因为我的身份,商贩们总希望我能在他们被地痞流氓欺负的时候拔刀相助,贵族们总想买通我为他们卖命,而平民们却觉得我的一身本事足够我养活自己,夹在这三类人中间,我反而看得更清楚。

我走过无数片山林,总会遇到露宿山林的书生秀才,不必多想,他们都是要进京赶考的,看他们的穿着,定是出身贫苦人家吧!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到那时,出身也许就不再重要,只是在无数个深夜里,他们都会从睡梦中惊醒,身上的绫罗绸缎曾经是自己无法企及的梦想,恐怕这时候,他们才会追念家乡,还有桑梓林中,椿萱树下的高堂。

我从一伙强盗的手中救出过一个书生,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他也不敢问我的名讳,或许萍水相逢之后,我们再不会来往,他享受他的高官厚禄,我感受我的仗剑四方,书生和侠客,没有那么多故事里说的那样不可思议的缘分。他的盘缠用尽,余下的一头驴也被强盗夺走,山长路远,他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到达京城,兴许误了考期也说不定。那是我也是囊中羞涩,没有多余的银两,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他的命,但还是从他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他的事。

“哪里人士?”

“高奴人士。”

“高奴?”

“没听说过吧!当初乡试的时候,全县只有十七个人参加,最后只有我一个人上京考试。”

“那你挺有本事的。”

“本事?我爹娘都是庄稼人,不识字,我只想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可是那些高官子弟富家公子似乎比我更有优势。”

“朝廷开科取士,为的就是为白衣书生开辟入仕之路,就算是世家也得老老实实得面对朝廷的审核不是?”

他沉默了,我注意到他一直看着自己的衣服,那是一身麻袍子,做工粗糙,再加上山林中摸爬滚打,沾上了不少泥泞,可是不难看出,这已经是他最好的衣裳了。

“你看看那些世家子弟,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坐的是马车秀辇,住的是明堂高阁,个个风度翩翩,我有什么资格和他们比?就算是一举夺魁,还不是个庄稼汉出身,到底还是被人看不起。”

“其实有时候成就比出身更重要,你若是可以高官厚禄,谁还敢看不起你?说到底,看不起你的只是你自己。我是个跑江湖的,无权无势,但我从来不会看不起自己,像我这种人本就是茫茫人海中不起眼的一分子,要是自己不争气,就更别想出头。”

“你和我这个读书人说大道理?”

“文人常常自以为是,我这么说你也别不爱听,要是我早知道你在你自己眼里那么不金贵,我刚才就不该救你。”

我也读过书,自然知道读书人有时候就是缺一把火,看他的表情是被我气坏了,但我没有再回头,何去何从是他的事,与我无关,将来鲜衣怒马,他也不会分我一杯羹,聚散如萍,我也不会为他操心。

这就是江湖吧,每天都会遇到很多人,看到很多事,说许多话,可到最后真正与自己有关的却寥寥无几,若是我也自比那些王孙贵胄,还真是蚍蜉撼树,可我不比,不代表其他人没这种想法。商贩想着有一天能翻身,和那些贵族一样过着惹人艳羡的日子,可士农工商,商人永远都无法摆脱这个遭人白眼的身份。平民一向面朝黄土背朝天,可欲望这东西是不分阶层的,哪个平头百姓不想换身衣裳,就算比不上贵族,也能神气神气,如此,朝廷开科取士倒是成了圣明之举。

这天底下,无非就是那三类人,还有我这一类分不清楚的人,每天都有人经过那些贵族的轿子时多看两眼,每天都有人翻身做主人,每天都有人一举成名,没准眼下羡慕嫉恨的,将来也会落到自己身上,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哪一日天潢贵胄的地盘成了我这类人的天下也说不定。

(二)万民口

那年夏天,我患上了偏头痛,跑江湖的人总要担忧自己的生计,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往何处去,更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莫名其妙地就死了,外表看起来不受王法限制,不受官府管辖,来去自如,快意恩仇,可个中艰难和忧虑只有自己知道。

偶然记起那日救下的书生,满怀好奇地去了他的家乡——高奴,这个塞上小镇偏离了中土,民风有些接近西域,我本以为这样一个地方应该也会像云中等地那样黄沙漫天,可当我亲眼见到那一排排白杨时,才明白,世上也有无法被吞噬的地方。

去岁末,北方蛮族越过长城,侵扰了塞北的几大重镇,朝廷情急之下派兵驻扎塞北,那时我正好从西域归来,路过云中,无意中看到了一排百姓一字排开站在城楼上,背对城下,原来那就是“人肉城墙”。那以后,我决意此生不再踏足塞北,谁知近日,为了一个和我没有一点关系的地方再次来到塞上,看到来往的客商和那一道城墙,忽然觉得悲凉不已。

高奴民风淳朴,与其他北地小镇没有多大区别,我逗留了几日,顺便找了个大夫诊治偏头痛。

“大夫,我头疼。”

“多久啦?”

“有些日子了,一阵一阵的。”

“风热入体,肺燥内炎所致,开几副药放放火就好了。”

“可是大夫,你还没给我把脉呢!”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草率地看过病,面前的老大夫显然四平八稳,对自己的诊断结果十分自信,可这家铺子的生意似乎不大好,不过想想也是,照这么个看病的法子,谁敢来?

“不用,你还不信大夫的话?”

“我不想死。”

“死不了。”

塞上的百姓果然民风彪悍,连看病的大夫也是如此,我只好听他的话,只要能治好头疼,拼了。

“药抓好了,捣几下直接吃,没事嚼着解闷儿也行。”

真是奇了,有没事吃药解闷儿的吗?

“小伙子,就算我老头子给你抓错药,你也顶多一次治不好而已,可要是在这天底下说错了话啊,那一次可够你受的!”

我到底没听懂他的话,大手大脚地把药塞进包袱,给了钱,勒马东去京城。

“礼部秘书郎诽谤朝廷,着令停职查办,查抄府邸,家眷变卖为奴。”

我难得一次一反常态地认真看过告示,没想到就碰上这样的怪事,说了朝廷几句,就被抄家灭门,真是有趣。忽然想起老大夫的话,坏事传千里,可我还真想知道,这位秘书郎大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师父说过,言多必失,出门在外,少说话多做事,也正是这个教诲养成了我沉默寡言的习惯。做官的有官话,当百姓的有方言,我们跑江湖的也有我们的一套讲究,市井袖语,眼色交流,比起那些张嘴说话的人来说高明许多,至少不会惹麻烦,至少不会说错话。江湖上的规矩,说了不该说的话,一道追杀令就能解决,但只不过是针对你一个人,不像朝廷,一人失足,全家倒霉。

告示前的人越围越多,我也没兴趣再挤进去,只好从街角走了,百姓的生活里,永远少不了看客的角色。

“小兄弟,不是本地人吧?”

若不是这声动静,我还真没注意到靠在角落里的一个乞丐,我习惯性地警觉起来,但他一身邋遢,看上去有气无力,连抱着个酒坛子都显得费力,不太可能会伤害到我。

“别误会,我没恶意。”

“你在这干什么?”

“逃难。”

“逃什么难?”

“和你说实话吧,我是越狱出来的。”

“你就是那个礼部秘书郎?”

从和他说话开始,我没有看他一眼,我不习惯说话的时候和人对视,师父交代过,眼睛不会骗人,所以不要让对方从你的眼睛里窥探你的心意。我也不怕他杀人灭口,对付这样一个软柿子,我的功夫绰绰有余。

“你怎么知道?”

“猜的。”

“小兄弟是干什么活计的?”

“闯荡江湖的。”

“说错话了会怎么样?”

“一道追杀令,然后被干掉。”

“不会牵连到家人?”

“不会,江湖上有规矩,一人做事一人当。”

“唉……”

有时候一个群体的规则胜过一个朝廷的法令,至少更讲人情,除去滥杀无辜的人,没有人会因为一个人说错话而杀了他全家,这么做会被人看不起。我从没想过当官,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人长着一张嘴就是用来说话的,有时候说的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对错就要负起生命的责任,那没道理,也不值。

“你说了什么被抓起来?”

“我说我朝开国皇帝之前滥收过赋税。”

“就这事儿?”

“酒桌上的话。”

“被告发了?”

“嗯。”

“算你倒霉。”

当皇帝的干过错事,全天下老百姓人人一双眼都看得清楚,堵得上一张嘴,堵得上悠悠众口?再者说,开国皇帝都是快一百年前的事了,人都死了还不让人说,什么道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就算杀光天下人,滥收赋税这事儿他还就是干过,赖不了,拿一个书呆子开刀算什么本事?

“我走了。”

我不想知道太多,适可而止也是个明哲保身的好法子,我保证我一踏出城门据没人能找到我,游侠就得这样难觅踪影。别说朝廷,就是在江湖上告密的人也不少,自古以来靠告密而平步青云的多如牛毛,人人都觉得这是条捷径,既然是捷径,不走岂不是傻子?古往今来,胸襟能拼得过武则天的皇帝还真没几个,是非功过后人说,人活着、死了都是有人议论的,别以为武则天是前朝皇帝就无所谓,更不要认为开国皇帝诋毁不得就想壅民之口。这天底下皇帝就一个,百姓一大堆,但反过来,排除本事,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当皇帝,这么说来,皇帝其实和平民百姓也没多大分别,既然如此,不让说岂不是太没道理?

(三)苍生劫

“现在是何年月了?”

“不知道。”

如果说我浪迹江湖,早已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话,那么,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又是因何理由不知年月?我不相信连商人们都不知道自己追求的钱币上是哪位圣上的年号。可我偏偏走遍塞外,却始终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困扰我许久的偏头痛终于痊愈,高奴城里那个老大夫还真是妙手回春。无病无灾的我,今年给人押了几回镖,说起来也是“日进斗金”了。连师父都夸我能在江湖上养活自己,闯祸的小子总算是长大了,可就算如此,我为什么连一个简单的答案都得不到?

“师父,现在是什么年月了?”

“哈哈哈,为师也不知道啊!”

“师父,别开玩笑了,这个答案我都听了几十回了。”

“傻小子,师父是说真的。”

“为什么不知道?”

“不知道,答案得你自己去找。”

师父从来不是个故弄玄虚的人,可是这一次却说得我一头雾水,我没打算再追问下去,师父嗜酒如命,这会儿已经酩酊大醉了。

我提着三尺剑,牵着马刚想走,竟被叫住。

“钊子,哪儿去?”

“康叔,刚才怎么不见你?”

“我这不刚从后堂出来嘛!你怎么刚回来就要走?见过你师父了?”

“见过了,师父又喝醉了,我不想吵他,再说,我还有事要办。”

“你小子有出息了,来去匆匆啊!”

“康叔,今年是什么年月了?”

“今年?你小子忙傻了吧?庆历五年啊!”

我大惊,赶紧起上马绝尘而去。

“钊子,怎么没说完就走啊……”

原来我追求了这么久的答案,就是那简简单单的“庆历五年”,我想我自己是无聊了些,可为什么,还是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师父说过,要成为一位真正的侠者,就得贯穿时间,贯穿天下,贯穿权贵白衣,快意人间而不留名,可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啊,我走过那么多地方,有那么多人知道我的身份,我的名字,难道这样,我就成不了一位侠者了吗?

我再一次离开了师父,远走江南,这一次,盛夏来临。

这一次,我听说永安镖局的小公子死了,如果我没记错,那孩子也才八岁而已,怎么说走就走了?毕竟是旧主,我下江南的第一站就去了那家永安镖局,看得出来,总镖头一家是没法“永安”了。

门前插着招魂幡,由大门进内堂一片花白,不,是惨白。我突然注意到自己的外衫颜色亮了点,索性脱下披在马背上,独自进了门,扑面而来的,就是总镖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哭声,那么令人心痛,那么凄凉。

算起来我也是那孩子的长辈,当初在永安镖局,没事儿的时候我也陪着那孩子玩儿过,听他叫我“钊子叔”,一切仿佛在昨天。我还是给那孩子上了三炷香,钊子叔来看你了,可你却不在院里玩了。我给总镖头夫妇俩磕了几个头,老爷子哭得惨也顾不上招待我,我祭拜完小公子就匆匆出门,总镖头却追了上来。

“钊子,没顾上招待你别见怪啊!”

“没事儿,九爷,你节哀,我有闲空儿再来看您。对了,九爷,如今是什么年月?”

总镖头九爷回头望了望小公子的灵柩,抹了把眼泪。

“不清楚。”

“九爷,我明白了,告辞。”

又是一句不知道,没有回答“庆历五年”,可我已然明白,这一路上碰见的人,我问的是同样的问题,可他们的回答却也不约而同,唯有康叔给了我确切的回答。如果一个年月给了你痛苦,你宁愿选择忘记这个时间,不是真的不知道,而是不愿意想起,如今虽然天下大治,但老百姓的日子依旧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康叔之所以可以给我确切的答案,只因他是出世之人,不问俗事自然无忧,时间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天天流逝的存在。

许多年后,九爷夫妇也已成了古人,我接管了他的永安镖局,有了自己的妻儿,每天,我的儿子会不停的问我当今是什么年份,我都会毫不隐瞒地告诉他,我希望诚实地回答孩子的每个问题,我没有觉得痛苦的年月,所以我不会选择熟视无睹,更不会选择明明知道却要装作不知道。

当然,我希望我的儿子也能做到。

(四)信义在

时间不知过了多少个年月,师父和康叔再也不能在我的身旁指点我,前年师父故去,去年,身为师父至交的康叔也随师父而去,我才明白,师父和康叔这对刎颈之交,有那么多约定,包括“同年同月同日死”。

我终于坐在永安镖局的正堂上,扫视这个曾经打过杂的地方,谁能想到,曾经的镖师,今日的总镖头。娇妻爱子,挚友深交,我在而立之年拥有了这些在世上男人看来最珍贵的东西,可是,也发现,自己眉间的纹路越来越清晰,心里再不比从前轻松。

“见过总镖头!”

“您是?”

“陇右节度使府上的管家。”

又有大活儿上门,我自是不敢怠慢这位活财神,陇右节度使虽然距离京城较远,但毕竟也是封疆大吏,镇守一方。本朝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之后,节度使便再没有实权,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太祖皇帝给他们的补偿便是财富和地位。

“下个月便是韩琦韩相爷的寿辰,我家大人是韩相爷的门生故吏,因此要给相爷送去寿礼,不过,本朝自开国以来,明令禁止节度使未得宣召而进京,因此,我家大人决定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们永安镖局。”

“多谢大人赏识,我永安镖局一定不辱使命。”

送走了管家,我二话没说,召集了镖局中的五位一等镖师和十五位二等镖师,交待了本月中旬接手寿礼,然后整顿出发,他们唯唯诺诺。

我感激这些年来,他们在我身边鞍前马后,才把永安镖局的名声打出去,也把我安世钊的名声从江湖上扩散到了百姓中间。

“安爷。”

“夫人?有事吗?”

“妾身本不应该过问镖局的事,但如今这事,不得不重视。”

“夫人有话但说无妨。”

“安爷,方才那管家说本月中旬寿礼才到永安镖局,然后运往京城,毕竟这事是陇右节度使交代给咱们的大活,妾身以为,何不提前派人协助节度使的官兵押运寿礼,到时候直接运往京城,爷少了中间转站不是?”

“夫人说的有理,可这样的话,一来不知节度使大人会不会认为咱们插手他的事,二来万一路上出了差错,永安镖局就得无端负责啊!”

“可是安爷……”

“好了,夫人,这事就交给我,你照顾好均儿就好了。”

她说的我不是没想过,只是我不能因为贪个方便就压上整个镖局的性命啊!

几日后,寿礼抵达镖局,按照事先的吩咐,接手之后,二十位镖师领着十几位武师就上了路,临行前我千叮咛万嘱咐,若不是暴风骤雨,切不可偷懒懈怠,他们也算配合,爽快答应。

又是几日闲适的日子,期间有几桩小生意上门,镖局里的镖师走了一大半,三等镖师没有二等镖师的领队不得私自押镖,我只好亲自押运。行至归德府时听说,陇右节度使送给韩相爷的寿礼在半路上被山贼给劫了,押送的镖师也受伤颇重,听到这消息,我一时腿软。

“敢问老丈,可知道那寿礼在何处被劫?”

那老人家打量了我几眼,没有认出我,随口说道:“听说是在汴梁城郊,按理说天子脚下应该畅通无阻才对,怎么会遇上山贼呢?”

是啊,天子脚下,眼前就是汴京,怎么会遇上山贼,而且永安镖局的镖师个个身手了得,怎么会受伤颇重?这伙人究竟是谁?想来我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与人秋毫无犯,就算是当初当杀手的时候杀的也只是恶贯满盈之徒,没理由是来寻仇的啊!

“安爷,现在怎么办?”

“看样子我得亲自走一趟了,你们把这趟镖送完就回镖局,切记,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是,安爷,您保重。”

“你们也别再出差错。”

“遵命,安爷放心。”

放心放心,当初那一伙儿出发的时候也是让我放心,结果呢?

好在闲居多年功夫倒也没落下,从归德府到汴梁城外,半日就到了。

我穿行在林子里,好似当年偶遇那位书生的那个树林,不远处汴京城楼极目可见,我还真不明白,这种地方怎么也会有山贼。

“总镖头?”

从草丛里走出里一个一瘸一拐的人,不错,他是我手下的一位镖师,竟然成了瘸子。

“你怎么成这副模样了?其他弟兄呢?”

“总镖头……”

他们陆陆续续地走出来,的确伤势不浅,原来他们知道我会来。

“总镖头,寿礼……被抢了,我们不知道是谁,围上来一通混打,那伙人好厉害,我们来不及换手就成这样了。”

“行了,不用多说了,我去找他们!”

“总镖头,他们人多势众,您一个人……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什么东西,也敢欺负到我永安镖局头上来!

林子里飞出了几只鸟,我隐约看见火光。

“什么人,留下买路钱!”

“叫爷留下买路钱?你们也配!”

“哼哼,又来一个送死的,弟兄们,拔家伙!”

这次我看清楚了,不过是一群啸聚山林的土匪罢了,能把我手底下几个弟兄打伤倒也是他们的本事。

领头的那个大胡子一把大刀架在我脖子上,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狞笑道:“小子,报上名来,敢走这条道的可都不是咋呼的!”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安世钊!”

“你是安世钊?”

“是。”

“恩人在上,请受在下一拜!”大胡子扑通一声跪下,让我一点防备都没有,我下意识地把他扶起来。

“什么恩人?”

大胡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恩人哪,我是那位逃出生天的礼部秘书郎的儿子啊,当初家父被满门抄斩,家父逃脱,我也承蒙韩相爷保释才得以苟活于世,后来终于找到了家父,只可惜家父已经奄奄一息,他告诉我关于你的事,让我有朝一日一定要找到你,报答救命之恩。”

“可是我没有救你父亲啊!”

“你认出他而没有告发,这就是对我全家的恩情了。”

“可我也没有告诉你父亲我的名字啊!”

“家父临终前曾形容过您的样貌,我四处打听,终于知道我的恩人就是永安镖局总镖头安世钊,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您。”

“你还劫了我的镖,还不还给我!”

“还还还,我若是知道那是永安镖局的镖,打死我都不会抢,几位兄弟也不说明,这不就是一场误会了吗?”

好端端的年轻人成了山贼,也真是可惜,“我说大胡子,你年纪轻轻的当山贼太不像话了,要不跟着我干,我永安镖局还容得下你们。”

“如此,我们兄弟拜谢恩人了!”

我就这样收服了一伙山贼,将寿礼安全地送往韩相爷府上,这才知道,原来永安镖局的名声早已传进了相爷的耳朵,韩相爷大喜之下,还亲自为永安镖局题字。

看来师父是对的,这江湖啊,还是“义”字为先啊!

(五)身后事

大胡子叫汪道和,名字挺好,只是人长得五大三粗,进了镖局之后,我勒令他把胡子给剃了,他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死活不剃,后来我说:“你还得给你们汪家延续香火不是?你这个样子,哪个姑娘能看上你啊?”没成想我这么一说,他还真把胡子给剃了,还别说,明明是个面容英挺的男儿,弄个胡子怪吓人的。那个年底,我给汪道和主持了婚事,姑娘是长丰镖局的大小姐,也配得上他官宦世家的公子了。说来也好笑,我没给自己的儿子主持婚事,先给手下人主婚了,我倒没什么,只是夫人觉得这样对汪大人到底有点不敬,夫人是明理的人,可有时候还真是有些太讲究了。

均儿和汪道和挺有缘分的,常跟着他练武,外头看起来汪道和是我的手下,其实我俩也算是异姓兄弟,我让均儿认汪道和做了义父,永安镖局也在慢慢地壮大起来。庆历新政到底是没成,当今圣上也已经人到暮年,均儿也有我这么高了,永安镖局的少镖头,远近闻名的少年英雄,他母亲泉下有知,应该也能含笑了。汪道和两年前参军上了前线,立下了战功,受封镇北将军兼洪州通判,算是给汪家争了光,可惜伤了一只眼睛,身手也大不如前,时常会回来看我,听说他儿子快要参加秋试了,这一代一代的,真是快。

辽兵有些年没有犯边了,自从澶渊之盟后,两国百姓安居,今上仁德也是恩泽夷狄,可惜了,这人都会老的,不管有过多少风光的过往,享受过多少山珍海味,等牙掉了,走不动了,再好的江山都无力消受了。“爹,媳妇给您奉茶!”“爹,儿子给您奉茶!”我有幸能亲眼见到自己的儿子成家立业,我在均儿的婚礼上把永安镖局的正堂令牌交给他,我也该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

那天来了很多客人,韩相爷的几位公子,长丰镖局的总镖头,汪道和,还有几位师兄弟,一群老家伙凑在一块儿,喝不了多少酒,仍旧叫嚣着不醉不归,汪道和圆睁着一只眼,揽过均儿灌酒,几位师兄弟非要闹洞房,都一把年纪了,还是一群老顽童。均儿也算处理得得体,没让义父失望,酒量好得很,汪道和都快招架不住,也没让几位师叔伯扫兴,倒是新娘子被整得有些害臊,早早进了屋子不敢出来,我坐在高堂座位上,望着旁边空空的座位,总想着,夫人也在该有多好,总算轮到儿子了,这一杯茶怎么也得喝啊!“安爷,给您道喜!”老张头跟了我几十年,从镖师到管家,从里到外井井有条,如今也都儿孙绕膝了,看到我,还是一声“安爷”。“老张,如今是什么年月了?”“回安爷,庆历五年。”我一愣。“蒙我呢?饶了一大圈了还庆历五年?!”我们俩仰天大笑。这好事也不用总记着年月,都会过去的。

门外头锣鼓喧天,吹拉弹唱,满堂宾客,好不快活,我转头过去,把夫人的位置上那杯茶撩了撩茶叶,茶还是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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