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母亲,余生都是流浪
一个缺少母爱的孩子,是灵魂不全的人。我怀着不全的灵魂,抱终天之恨。一想到母亲,就泪流不止,数十年如一日。 ——季羡林
母亲离开我们二十多年了,我没有为她写过只言片语。
不是不能写,是不敢写。
母亲走后十多年后,我都不能听见别人喊“妈妈”两个字,不能看见书上有“妈妈”两个字,要用手蒙住那两个字,才能继续往下读。
我的嘴巴从此不再提“妈妈”两个字,读书念到这两个字,就跳过去,或者含糊其辞。
我们从不议论她,一个字也不敢提及。那是我们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伤口。
那种随时随处会引发的痛,在每一次被有意无意触碰时,便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白日里我从不敢想她,黑夜里却一次次从梦中哭醒。
在梦里,情形都不相同。
有时候,我看见她好端端地坐在那里,我走过去,流着泪对她说:“原来你没走啊,你好好地活着呢!”我的心里溢满了幸福感,到醒来时还是,可是,泪水却打湿了枕头。
她走得太突然,让人不敢相信。
有时候,我梦见医生治好了她。因为我的潜意识里总是以为,当年如果转院去条件好的大医院,是不是会有力挽狂澜的可能。
如果这样,也许就不会……如果那样,也许就……这种永无考证的假设,永无机会弥补的遗憾像蚂蚁蚕食的感觉,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一点点侵蚀心脏。
直到自己有了孩子,才慢慢恢复过来。姐妹们聊天时偶尔也会聊几句母亲的话题。
医生宣告无望的三天后,母亲与世长辞。
小姨肺部疾病住院,病情加重,表妹哭哭啼啼来找母亲,母亲慌里慌张跟着他们赶去医院,然而,还没到医院,她已经失去了知觉。
脑溢血的病人不能随便移动。但那个时候,她在失去知觉的车辆里,是怎样被人放到了病床上?
母亲有高血压,胆结石,因为高血压,不能做手术。母亲生性温顺,胆小。曾上了几次手术台,都因血压骤升不得不放弃。
那一次紧张焦虑,寒冬里的奔波,挣破了她纤细的脑血管。
那一刻,我还在几十里外的地方浑然不觉。
三天里,我们日夜守候,却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她焦渴的嘴唇,咽不下一滴水。面对热切地呼唤毫无反应。我是唯一曾离家千里的孩子,是母亲最牵挂的女儿。于是,她们说:“您看,椰子回来了。”,我也一遍遍对着她说:“妈妈,我回来了。”
我看见有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流下。后来,有人推测,病人不能言语不能动,但也许头脑是清醒的。
那么,痛苦又像海浪扑打而来,如果早知道,为什么不多说一些话给她听。
我们孩子不知道医生的宣判,一直抱着极大的渴望,在等着母亲醒过来。
母亲再也没有醒来。几个月后,对母亲离开毫不知情的小姨,历经煎熬也溘然长逝。
在母亲之前,我们从来没有经历过亲人的永别。
然而,母亲的手脚一点点凉去,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我曾经写过一面纸描述当时的情景,在日记本上,后来,那几本日记销毁之前,撕下那页纸,保存了很多年。
那张纸发黄了,起皱了,被泪水浸透了。
我们永远失去了母亲。
可是,我们还毫无准备啊,对于孩子,这不啻于晴天霹雳,我们的天塌了。
手足无措的我们,以泪洗面的我们,没有嚎啕,只有隐忍的汹涌,只有无尽的颤栗。从那以后,泪腺萎缩,再也没有那么多眼泪。
我们不敢惊动她。
我们一点也不害怕,仿佛那不是永别,而是短暂的沉睡。
在她的额头留下我们的吻,然后,我们送走了年仅53岁的母亲。
之后的人生,我们其实是在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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