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的女人
1
南方的初秋,中午的阳光依然毒辣,白花花的,刺得林梦睁不开眼。
走岀医院的大门,林梦的右手下意识地按在玫红色的挎包上。挎包内的那张诊断书,原是最普通不过的白纸,因为上面的乳腺癌三个字,令挎包无端就沉重了几分。
乳腺癌?化疗?切除?她会脱发,她会失去女性的物征,变成残缺的女人,她会变得面目全非,不,那太可怕了。她抚上自己胸前的丰满,泪水蓄在眼眶里,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今年才三十岁,正处在最好的年华,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有车有房,有可爱的孩子,有相濡以沫的老公,虽然婚姻生活少不了磕磕碰碰,有时也会一地鸡毛,但是也算得上是幸福的。
她擦掉了眼泪,试着做深呼吸,调节自己的心情。然而泪水又漫上来了。只要一想到自己死后,别的女人会睡她的老公、花她的钱、住她的房子、打她的孩子,她就觉得心痛不已。
林梦感到脚步踉跄,虚浮无力。出了医院大门就是公路,一台小货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风撩起了她的裙摆又放了下来,她却浑然未觉。
老婆,上车!就在林梦愣神的时候,吱的一声,一辆黑色的马自达停在她的面前,车窗摇下,驾驶室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那是她的老公,齐贤。
打开车门,跨进副驾驶室前,她把手掌挡在眼前,透过指缝,看了一眼头顶那小片蓝天,湛蓝的天空,几朵白云闲适地飘着。还是那片天空,还是同样的世界。
但在她的眼中,所有的一切已经变了样子。
”老婆,对不起,我刚忙完。”齐贤发动车子,主动赔着笑,伸出右手,想握住林孟的左手,“医生怎么说,没事吧?”
林梦却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来,生怕自己冰凉的手,泄露了她的秘密,“没事,医生说是良性的,吃点药就好了。”
“我就说你会没事的。饿了吧,不如我们去吃牛扒,庆祝一下。”齐贤没有注意她的失态,因为刚好要右转弯,便把手抽回,放在方向盘上,专心地直视前方。
林梦勉强地挤出一抹笑,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此时,她只要略一低头,便能看到,红色连衣裙的领口处,露出丰满圆润的胸部。
“老公,如果我只有一个乳房,你还会爱我吗?” 半晌,林梦悠悠地问了一句。
“老婆,别胡思乱想了,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爱你。” 齐贤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
2
踏进西餐厅,有舒缓的歌声浅浅地吟唱,餐厅装修得简约大气。这家西餐厅因为环境偏僻,所以来的人并不多。
刚一落坐,就有服务员端来白开水,并拿了餐牌交给两人。齐贤接过餐牌,迅速选了一份双人牛扒套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便掏出手机看了起来,目光再也没有从手机屏幕移开过。
他似乎看到了有趣的事情,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笑的样子还是那么好看。” 林梦想。齐贤一直没怎么变,反而比年轻时更有男人味。
刚认识齐贤时,林梦就是被他笑容吸引住的。他们是在书店里认识的,大家不约而同的看中了同一本书,两只陌生的手触到了一起,双目相对时,都从对方视线里读到了惊艳,他们很快就堕入了情网。
林梦24岁嫁给这个男人,转眼间,已经过去了6年,他也从一个清俊的少年,蜕变得成熟稳重。
齐贤今年32岁,职场精英,收入稳定,衣着得体,一米八一的身高,略有小肚腩。气质和林孟的男神靳东很相近,举手投足间极有魅力。
几年前,林梦得了产前抑郁症,自从生了孩子后就没有工作了。两人除了谈孩子,共同话题越来越少,如果林梦不主动找话题,他一般很少主动说话。两人相处时,就是这样的沉默。
他只有对着手机的时候,才会露出这种笑脸。林梦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光随意地环顾四周。
邻座有一对情侣,男人四十出头,正用叉子将一块牛扒送到对面女子的樱桃小嘴上。女子很年轻,才二十多岁,像一朵出水莲花般娇羞。两个人的目光纠缠在一起,似乎要把对方融化。
换了平时,林梦一定会说:“哎,老公,你看他们年纪相差这么远,还在光天化日下秀恩爱,一定有问题,没准啊,女孩就是小三。”
但在今天,林梦失去了八卦的兴趣。而是把目光从邻座迅速收回,又落在齐贤的身上。
“如果我走了,他应该很快就能娶到一个年轻的女子。他会不会也像这个男人一样,对她呵护备至?” 林孟失神地想。
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林梦也掏出了手机。一滴眼泪无声地滴在手机屏幕上,屏保上是她和齐贤还有女儿小美的合影,女儿小美正鬼灵精怪地扮着鬼脸。
曾经以为,这种简单的生活,可以一直延续。小美正在上幼儿园大班,明年就要读一年级了。她以为自己可以陪着孩子长大,直到孩子读高中、上大学,看着她结婚生子......
“小姐,您的黑椒牛扒,请慢用。”服务员的声音打断了林梦飘忽的思绪。
牛扒在铁板上滋滋作响,一阵阵肉香扑面而来。林梦切下一块,用叉子送进嘴边,却味同嚼蜡。
再看看对面的齐贤,正低着头,吃得津津有味,眼睛还不忘瞄一眼手机。只是他的嘴角,为何流着鲜血,而他面前的铁板上,滋滋作响的,是一只圆润的乳房。他抬头一看,对着林梦邪魅地一笑。
林梦感到一阵眩晕,眨了眨眼,齐贤吃的哪是什么乳房,那只是一块五分熟的牛扒。
3
女士,醒醒!
林梦的脑海里恢复了一丝清明,费力地睁开眼,看到的却是黑压压的人群,白花花的阳光,透过人们脑袋的缝隙,让林梦还有些眩目。
不对,床板怎么会这么硬?林孟的手掌动了动,温热而硬的触感告诉她,这里是水泥地面。
挣扎着坐起来,有个女声对她说,你终于醒了。
林梦睁开眼,面前的女人穿着一件白大褂,五十多岁的样子,面色和蔼可亲。
“医,医生,怎么是你?”
“刚才有人跟我说,诊断书拿错了,我想着可能你没走多远,就试着追了出来,没想到你晕倒在这里了。”
“你,是什么意思?诊断书,错了?!” 林梦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是的,错了,你仔细看看上面的名字,是林梦,还是林孟?”
林梦哆嗦着,从挎包里拿出一张诊断书,上面写着林孟。
你的诊断书,在这里。医生把手上的一张诊断书递给了她。
姓名:林梦 诊断结果:乳腺增生。
所有的力量都回来了,林梦激动地捧过医生的脸,亲了她一口,便拔开人群,小跑了起来。
忽然,迎面驶来一台货车,把她撞倒在地上 ......
林梦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
在梦里,她又回到了拿诊断书的那个午后。一切都只是个误会,她还是健康的林梦。这个梦,她反复地做了无数次。然而,每次梦醒,她都会被抛到无情的现实中,陷入更深的绝望。
她的睡衣都汗湿了,摸索着打开床头灯,看了看手机,已经凌晨1点25分。
她看了看身侧的位置。床的另一半,是空的。
4
门外响起了熟悉的钥匙声,林梦把床头的灯关了,闭上了眼睛。
咔哒一下,客厅的门开了,有人打开了客厅的灯。接着是皮鞋落地的声音,然后是窸窸窣窣的脱下外套的声音,脚步声又进了浴室,传来哗哗的水流声。
闭着眼睛的林梦听觉特别的敏感,所有的声音悉数落在她的耳畔。
一刻钟后,一个温热的身体躺了下来,一阵令人作呕的酒气喷向了林梦,林梦翻了个身,把后背让给了身后的人。
一只修长的手抚上了林梦的胸前,当他摸到另一边乳房时,他的手顿了顿,又无声地放下了。
林梦左侧的乳房,是空的。
房间内没有开灯,有微光从窗户透了进来。
“我知道你还没睡着,我们离婚吧。” 酒壮怂人胆,齐贤鼓起勇气说。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放下一块心头大石头似的,重重吐了一口浊气。
好一会儿,林梦都没有作出回应,空气静得可怕,只是她的肩膀在微微颤动着。发现林梦在哭泣,齐贤抬了抬手,想抱住她,手放到空中滞了一滞,又伸了回来。
“我不同意!我凭什么成全你们?” 林梦的话,带着重重的鼻音,明明是带着愤怒的话,却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力量,就像是平时向他撒娇一般。
另一半出轨,当事人往往是最后的知情者。直到那天,有人拍到齐贤在西餐厅给别人喂牛扒,见到照片的那一刻,林梦才如梦初醒。
照片上,餐厅简约大方,富有情调,齐贤对面的女子像一朵出水莲花,二人的目光纠缠,像铁板烧上滋滋的牛扒,滋滋作响。
有了孩子以后,他们就很少去西餐厅浪漫了,除了拿到诊断书的那一次。
林梦说,那不是浪漫,那叫浪费。自己买材料回家做,划算。每次她做牛扒的时候,小美的食欲就特别好,让林孟很有成就感。
“她,有了我的孩子。” 齐贤轻声说,“我,对不起你,我把房子留给你,存款给你20万。以后我会定时给你生活费。”
“如果,她没了一侧的乳房,你还会爱她吗?”林梦轻轻地抛下一句。
齐贤沉默。一夜无话。
5
“喂,120吗?出人命了!” 楼村派出所的值班民警接到群众报案。
在楼村片区的某出租房内,一个租客无意中发现了邻居的门虚掩着,推门一看,发现了室内的尸体。死者是一名年轻的女性,小腹被剖开,血流了一地。
吓人的是,死者的左侧乳房已经被切除,民警最后在冰箱里找到了切除的乳房。
经查,死者是某企业的实习生,叫白婷,22岁,最近和上司齐贤来往密切,死时怀了3个月身孕。
民警还发现,齐贤是有妇之夫,巧合的是,他的妻子林梦因为患了乳腺癌做过左侧乳房切除。
经查,白婷出事前一个月,和林梦曾在某西餐厅见过面。
“请问,你见过这两个女人吗?” 民警小张拿出两人的照片,询问西餐厅的老板,旁边的服务生阿生凑了过来,看了照片,想了片刻,便点了点头:“见过。”
他对这两人的印象太深刻了。那天,两个女人都没有点餐,面前各放着一杯白开水。
新来的服务员阿生不死心,跑过来问,“两位小姐,请问你们需要点餐吗?”
那个戴着黑色假发,脸色蜡黄的女人像个火药桶,对服务员阿生吼道:“你才是小姐!你全家都是小姐!没见过正房跟小三PK吗?”
把阿生吓得拿托盘的手都抖了抖,旁边的顾客也都齐刷刷地往这边看。
年轻的女孩轻轻一颤,气势似乎弱了下去:“大姐,你成全我们吧,我和阿贤是真心相爱的。何况,我都有了他的孩子......"
"俗套,你能不能有点新词?你以为是演电视剧啊!" 女人火了,她用手掌用力地一拍桌面,把水杯内的白开水震得水花四溅。
“这是真的,你看,这是化验单。”女孩弱弱地说,递给她一张B超单。
女人一把接过,把单一撕,撒在空中,把水杯里的水,倒在女孩的头上,然后扬长而去。
“小婊子,我不会成全你们,绝不!” 女人抛给女孩一句话,狰狞地笑着。
“她在转身时,我看到她的表情杀气腾腾的。” 阿生后怕地对民警说。
法医从现场的水果刀提取到了林梦的指纹,路口的监控也看到了林梦模糊的身影。
各种证据表明,林梦具有重大的犯罪嫌疑。
6
开庭那天,因为犯罪手段残忍,庭审现场座无虚席。
“那天早上,我看到她慌张地下了楼。” 林梦的邻居王大姐的在法庭上说。
“对,杀人的就是她,她下楼时还把我撞了一下。” 死者的邻居张大娘说道。
“那天早上,是我把林小姐送到了出租房那里。” 出租车司机犹豫了一下,视线落在了齐贤身上。有些话,他想说却没说出来。
“老婆,我对不起你,我错了,我不应该出轨,更不应该提出离婚。”齐贤这个七尺男儿,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痛哭了起来,“我提出离婚时,你问我,如果她没有一侧的乳房,我会不会继续爱她。原来,你竟是怀了这样的心思。她的肚子里,可是怀了我的骨肉,你怎么下得了手。呜呜呜!”
当事人林梦却是一副的痴傻表情,当任何的问话都毫无反应,对丈夫的忏悔和责难也无动于衷。辩护当庭律师出具了有关部门的鉴定书,证实林梦是精神病患者。
“齐先生对他妻子真好,妻子患了癌症也对她不离不弃。” 有人在法庭上窃窃私语。
“男人出轨太正常了,更何况妻子是残缺的女人。听说小三都怀孕三个多月了。如果不是他的女儿小美出了意外,他很想要一个孩子,他也不会提出离婚,选择和小三在一起吧!”
“唉!死的死,疯的疯,这一家人算是毁了。” 众人唏嘘不已。
某精神病院,一个头发稀少的中年女人,她时而跳起,时而躺下,嘴巴念念有词,神情痴呆。
"医生,我妻子的情况怎样了,有好转吗?"一个帅气的中年男人,神情复杂地透过玻璃窗,看向房中的女人。
"齐先生,患者的情况比较复杂,能维持这样已经不错了。"医生摇了摇头。
“癌症对她的打击挺大的。” 男人叹了一口气,“自从孩子在她的面前出了车祸后,她受了刺激,行为举止就更不正常了。”
正在这时候,女人忽然转身,看到男人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她用颤抖的手指着他:“杀人了,杀人了。”
齐贤一惊,转而对医生说,“看来我妻子病得不轻,麻烦你们你们用药的时候,份量足一些。”
“好的,齐先生,我们会尽力而为。”
7
那天早上,齐贤穿戴整齐,提了手提包准备出门,“老婆,我去上班了。一会儿你会去超市买菜吧,就穿那套红色的裙子,很漂亮。”
每天七点半,林梦就会到附近的商场买菜,习惯雷打不动,据她说,因为那时的菜新鲜。
“知道了,你去吧。”林梦应了一声,便从床上起身,赤着脚下了地。
她穿着睡衣的前胸一高一低,特别怪异。她轻轻把房门开了一条缝,看了出去。大热天的,齐贤却戴了一副手套,拎起了一把水果刀,还小心地用毛巾包裹着放进了手提包。
这把水果刀一向是林梦的专用工具。
齐贤是伸手党,每次吃水果都是林梦帮他洗干净,削好果皮摆放在水果盘上,并且贴心地插好牙签,他只需动动嘴就好。
林梦似乎想到了什么,怔愣了几秒,下了一个重要决定。
她迅速换下睡衣,穿上丈夫说的红色的裙子,在听到关门声后,她也拿好包,随之出了门。
他们家住在三楼,为了方便,林梦特意穿了双平底鞋。她快步走下楼梯,三步并两步,却遇上了买菜回来的邻居王大姐,“小林,这么急,今儿个怎么不坐电梯了。”
“哦,怕赶不上车。” 林梦甩下一句,喘着粗气继续往下赶。
她的身体其实虚得不行,动一下就很累。齐贤要拐到二楼的空中花园再下电梯,从地下车库取车。她必须赶在齐贤的车子出来之前打到车。
快步出了小区的大门,林孟招手打了一辆车,坐了进去,边擦汗边说:“师傅,等等再开。”
看到自家的马自达驶出来,她才让司机一路尾随。师傅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他看过捉奸的戏码太多了,没想到今儿个一大早就能看到。
齐贤把车停在了一个商场门口,林梦看到,那是她平时购物的地方。
林孟让司机停下,继续观察着,没想到,齐贤出来的时候,换了另一副模样。
他戴了和林梦一样的黑色假发,墨镜,穿了一件和林梦一样的红色连衣裙。林梦身高一米七二,平时喜欢穿高跟鞋,两人极有夫妻相,齐贤这样一打扮,和林梦竟有几分神似。
林梦的司机兴奋了起来,两眼放光,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齐贤没有开自己的车,而是招手打了一辆车。车子到了某出租房前,停了下来,那里没有门禁,也没有保安,他很轻松就上了楼。
林梦给司机塞了一张百元大钞,悄悄跟了上去。坐了一路,她的体力又恢复了一些。
司机摇了摇头,露出失望的神色,这场戏他还没看够呢,但还是把车开了出去。
到了401房,齐贤左右张望了一下,轻轻敲开了房门,吱的一声,门开了,林梦听到白婷的惊呼声:“啊,你是谁?”
“嘘,婷婷,是我。” 是齐贤压低的声音,“为了偷偷见你,我打扮了一下,惊不惊喜?”
“亲爱的,好好玩哎,快进来,我想死你了!” 白婷显然相信了他的话,声音很激动。
过了半晌,白婷瘫倒在了地上,旁边有个破碎的碗。
林梦从门缝里看到,齐贤一刀捅在白婷的小腹上,他面目扭曲变形:“孩子真是我的吗?嗯?害我空欢喜一场。我在公司查过你的聊天记录了,那晚你给我下了药,其实我什么也没做。”
“贱女人,你该死,让你和我家的黄脸婆一起下黄泉吧!我早就不想面对她了。这个乳房,是我替她割的!”
约摸半个小时后,齐贤出来了。出门时提了一个袋子,那里装着一条染血的围裙和塑胶手套。
林梦死死地捂着嘴,等齐贤走后才跌跌撞撞地下了楼,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提着菜的大娘身上。大娘用家乡话骂骂咧咧的,林梦却浑然未觉。
林梦的脑子里只有一个画面,血泊中,有一把她最熟悉不过的水果刀。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