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明月照宫墙(四)
上一章:清梦(三)
清梦(四)宫墙月
我走进凤仪殿的时候,已经好几个妃子也来请安了,皇后坐在中间的椅子上,穿着绣着龙凤纹的红罗长裙,戴着凤冠,风姿绰约,正在和嫔妃们谈笑着,只是她笑得很是浅薄,带着那种高高在上的自得之意。皇后看见我,亲热地向我招招手,让我过去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我款款走过去,向皇后请安:“嘉珞今天来给母后请安了,母后近日身体可算康健?”皇后把我扶起来,细细打量了我今天的穿着,当她看到我手上的玉镯时,她满意地点点头。妃子们都是人精,看见我来了之后,纷纷起身向皇后道别,带着婢女回宫了。
凤仪殿瞬间空了不少,皇后这时才问我:“太子最近为国事烦忧,太子妃可曾去东宫看望过?”我摇摇头,恭敬地回答:“回母后,并未。太子一直忙于政务,嘉珞也没有前去打扰。”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嘉珞是个明白事理的好孩子,真不愧是沈丞相的女儿,跟那些狐媚子全然不同,只知道迷惑圣心。”我知道皇后是在说最近刚进宫的新人武昭仪,听说皇帝一连宠幸了武昭仪半月,宫里的妃嫔早就对她心怀不满,只是我没想到皇后也会这么愤怒,她不是早就应该看惯了吗?
我只是笑笑,这时皇后又说:“嘉珞,本宫瞧着你一直都对太子不太上心。你是太子妃,本就应该多亲近太子,这样才能抓住太子的心,”我想皇后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如果我真的跟赵佑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她嘴里的狐媚子又应该变成我了。
皇后的话,一点儿也不可信。
大抵是我今天真的很合她的心意,皇后难得没让我学那些像砖头一样的典章制度,甚至还留我在凤仪殿吃糕点,我谢绝了。
今天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拿着赵佑岱大婚不久后拿给我的一块令牌,带着阿清顺利地出宫了。他说这块令牌能够自由出入宫中,但是前提有两个:一是每月只能出去两次。二是在日落之前必须回来,回来晚了的话,他不介意派御林军去找我。
上个月我拿着令牌第一次出宫回丞相府的时候,父亲看见我大吃了一惊,还以为我是偷跑出来,因为既没有听见有人来传旨,也没有看见随行的车辇。我拿出赵佑岱给我的令牌,上面刻着“岱”字,父亲叹了一口气,“太子殿下连这个都拿给你了。”我还想追问几句,但是父亲只说让我把令牌收好。
这次回丞相府依旧十分顺利,父亲还在书房处理政务,说是西边又遭遇了春旱,粮食种不下,又极度缺水,已经旱死不少牲畜和人了。我心里顿时也难过起来,但是自己是个女子,在这样的事情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叹了一气,走到娘亲的房间里。
娘亲倚在床边的软塌上,正在绣着什么东西。我叫了一声“娘”,她抬起眼睛看向我,笑着对我说:“今天又拿着令牌出宫了?”我点点头,走到娘亲身边,把头靠在她的身上,一股很温暖的气息钻到我的鼻子里,也焐热了我的心。她用手轻轻抚着我的发丝:“明月都及笄了,也嫁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呢?这么黏人呢?”我嘻嘻笑着:“嫁了人也还是娘的女儿啊!”娘亲还是笑着,然后吩咐她房里的婢女去给我准备我喜欢吃的核桃酥。
我们起身坐到椅子上谈天,娘听我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通,大抵是抱怨皇后对我的苛责和赵佑岱放兔子来咬我。她只是笑着点点头,等我说完之后,核桃酥也端上来了。娘端起一杯茶,边喝边悠悠地说:“明月看着比没有嫁人之前似乎快活许多了。”我嘴里的核桃酥一下子噎在了喉咙里,娘亲赶紧用给我拍背,并且给我递了一杯茶,好不容易咽下去之后,我才吐出几个字:“娘,你哪里看见我快活了?”
她还是笑着说:“虽然皇后有些苛责,但是总归太子对你还是不错的。”我愣了一下,心里想着赵佑岱的确从来没有怎么给过我脸色看,但是我并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他又为什么要为难我呢?我确实有些小事并不如他的意,但是过后我还不是又向他讨了原谅吗?何况父亲还是左丞相,他就算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也不会怎么刁难我的。
“他毕竟是太子,总归还是讲道理的,我又没有得罪他,他又干嘛责难我呢?”娘亲只是摇摇头,“你这孩子,怎么光长年岁不长心呢?”
我一时语塞。
没过多久,父亲处理完政务,也回到房间里,看见我惊讶了一下,继而笑着说:“明月这是又回家探亲了?”我说:“太久没吃丞相府的饭菜了,想得有些厉害。”他们只是用慈爱的眼睛看着我。
用过午膳之后,我就带着阿清从丞相府离开了,爹娘知道我要去找柳白央,也并没有阻拦,只是让我早些回宫去。
走在人头攒动的街上,我并不担心会有什么危险,因为赵佑岱大抵是派人跟着我的,这算是我和赵佑岱达成的某种默契,他总不会让我脱离他的掌控。
没走一会儿,我们两个人就站在了“揽月阁”的门口,这是家酒楼,在上京颇有些名气,柳白央是老板,范思良是里面的记账先生。我第一次进揽月阁就是被它的名字所吸引,总觉得有些文气,又和我的小名有些联系,我推测这家店的老板大抵有些文采,便想去会一会老板。进去将所有菜点了一遍之后,我清晰看见了小二的眼里闪着“贵客”或者“阔少”一类对我的形容,我知道我应该马上就能见到柳白央了。果然不一会儿,柳白央就扭着腰进来了。
她的身上带着生意人的精明与某种来自异域的泼辣洒脱,一头卷曲的长发用天蓝色的丝带缠着,一身鲜红的罗裙将她凹凸有致的身体包裹住了,眼神里闪着妩媚的光。我稍微移开了眼睛,我还没有见过穿衣如此大胆的女子。柳白央自来熟一般,“哟,今儿来了一位贵客,以为是个贵公子,原来是位俏小姐。”柳白央这双眼睛真是毒辣,一眼就看出了我女扮男装,我略微有点不服气:“开门做生意,哪里来那么多话!”
柳白央笑起来,“行,您吃好喝好嘞!介不介意白央陪您聊聊天?”我倒是对她挺感兴趣的,点点头就让她坐下来了。言谈之中,我了解到柳白央从西面的小国来,说是要见识赵国的风采,带着盘缠就上路了,谁知道自己竟然在这上京扎下根来了,还把生意做得有声有色。
我向柳白央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丞相府的嫡女,但是她一点也不惊讶,只是说:“我们俩可对胃口了,做个朋友呗!”我点点头,她说她今天可高兴了,非要跳舞给我看,于是我就看着柳白央在我面前展示她据说千金难见的一支舞。
柳白央跳起舞来让她显得更媚了,她柔软的身段里尽是风情,她时而将手举过头顶,时而又将瓶子里的桃花含在嘴里,这时我觉得她像个精灵一般,只是落入了凡间而已。我一时看呆了,回去给娘亲讲了这段奇遇,她还说柳白央的舞蹈在上京闻名,别人千金难买她乐意,你只吃了一顿饭她就给你跳了,你算是捡了个大便宜。
此番相遇之后,我没事就会去见柳白央,有时央着她跳舞给我看。这样媚而洒脱的柳白央,我是极其喜欢,又很羡慕的,她看起来从来都没有什么烦恼。
后来我问柳白央揽月阁的来历,柳白央嗤了一句,是我家记账先生取的。后来我看见范思良,那个一身书卷气的男子,阿清这个小丫头一下子就被他迷住了。
但是和赵佑岱成婚之后,这是我第一次踏进揽月阁。小二看见我,连忙跑去告诉柳白央了,而阿清也眨着眼睛看着我,我会了她的意,让她去找范思良了,这个小丫头,这几个月得把她憋坏了吧?
我在一号房等着柳白央,那间房临着街,有些喧嚷,但是这样的鲜活的人声我很喜欢,总归不是死一般的寂静。柳白央倚在门上,用手叩叩门,我才收回视线去看她,她的眉眼里有着气愤,就差冲过来骂我了。我对她甜甜一笑,她就瞪着眼睛走过来,用手指着茶壶,恶声恶气地说:“我要喝茶,赔罪茶!”我甘心地给她倒了一杯茶,“别气了,你知道我在宫里都被关坏了。”
她顿时卸下了那副恶狠狠的表情,“怎么,太子对你不好?还是皇后罚你了?”我摇摇头,“他们对我都还好,但是我也不能经常出宫,算起来这是我二次出宫,上次实在耽搁了,就只能先回宫了。”上次在丞相府呆了许久,回宫的时候,赵佑岱说你再这般,我就亲自就接你回来了。
“这皇宫可真是不好待啊!还是我这小酒楼自由自在!”白央这样说着,没等我回答什么,她又问我:“算起来你跟太子成婚都许久了,你们那个没有?”她说的时候,居然脸红了。
我神色平静地说:“没有,他又不喜欢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有些安慰,同时有些感谢赵佑岱,他还算是个君子。“加上我也不喜欢他”我又补充一句。
柳白央可怜地看着我,“那你就一辈子被锁在那个地方?”我抬眼看着她,“宫里这样的女人多得是,慢慢不就习惯了吗?”她悠悠叹气,“也不知道太子娶你干嘛?我们那儿,如果夫妻没有感情,是可以各过各的,你们中原人总在干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我叹了一口气,“就这么过吧,说不定哪天他就放我走了呢?”但是我知道,除非我死了,否则我一辈子都走不出那个地方。
我摆摆手说,“不提啦,提那些事情干嘛,我好久没见你了,好久没看见你跳舞了,跳给我看看呗!”
柳白央也收起了不好的情绪,这次她放下手臂上缠着的丝巾,拿着丝巾跳起舞来,嘴里还在唱着一支我不太能听懂的曲子,语调有些哀伤。我眼前的柳白央好像变成了一朵草原上盛开的花,她开得好生艳丽,可是风一吹,她就变成了满天飘散的花雨,又像无根的浮萍,更像是失去了同伴的孤雁,那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