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抗式的陪伴成长:北野武和佐纪
先说个故事:早年台湾鳗鱼销售到日本的时候,因保鲜技术还不成熟,运到日本时大部分鳗鱼都死掉了。后来有人想了个办法:在每只鳗鱼箱里放一只梭子蟹,鳗鱼因为害怕梭子蟹的攻击而不得不一直保持警惕,于是到达终点时,每条鳗鱼都还是活蹦乱跳的。北野武和母亲的关系也类似于这样,因为旁边有一只梭子蟹,作为鳗鱼的你必须时刻保持紧张,认真面对生活。
北野武的母亲,北野佐纪,出身贵族,好似倒了血霉才嫁到了菊次郎家。在这个家里,佐纪是当仁不让的一家之主,四个孩子随北野的姓,看不起自己的丈夫菊次郎,说他是一个根本不懂教育的混蛋。
佐纪认为只有学习上了好的大学,到大企业工作是自己孩子最应该选择,也是唯一的出路。在这种观念的灌输下,北野武的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在那个年代都考上了大学,实在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到了北野武这,行不通了。小时候的北野武喜欢打棒球、画画、不肯读书,旷课那是经常有的。对于视学习如命的母亲来说,北野武可是个名副其实的“刺头”。
佐纪安排北野武去上英语和书法补习班,北野武装样子按时出门,其实都跑到朋友家和公园,玩到时间差不多了就回家。
结果有一次回家,佐纪迎面就问:“Hello, how are you?”也是奇怪,小时候的北野武这都不会,没法回答,愣在门口。
“你没去上课吧?要说'I am fine',混蛋!”跟骂他爸时的口气一样。
北野武自己也迷糊,母亲怎么知道那些英语的。心里还嘀咕:不会是和美国大兵交往了吧?我的补习费可能是美国人出的?太令人不安了。
其实是佐纪自己硬学会了那几句,就是为了问北野武。
至于书法,佐纪也要按部就班、一次次的检查作业。
就这样,在佐纪的逼迫下,北野武最终考上明治大学工学院,在第一次的母子较量中落败。
不过,北野武并未放弃折腾,开始了自己对母亲的又一次的抗争。
大二的时候,北野武开始打工,自信地认为自己可以赚到生活费和房租,于是决定搬出来住。
搬家那天,本来他想偷偷摸摸搬完,不让家人知道。不凑巧,佐纪直接从街角撞见了一切。
解释完情况,佐纪吼道:“想走就走,都读大学了,又不是小孩子,绝对别给我回来,从今天起,我不是你妈,你不是我儿子!”
佐纪盯着货车消失,北野武的心里也不好受,但他坚信这是他自立的必经之路。
搬出来住后,北野武自认为开启了新生活,但没几天又“不着调”地沉沦下来。
啊!新生活!起初几天,我的确是早上六点起床做广播体操,然后精神抖擞地度过一天。但果不其然,很快地,我又陷入自甘堕落的日子里。
《菊次郎与佐纪》北野武
“但果不其然,很快地,我又陷入自甘堕落的日子里”。原来北野武原来也有和我一样的毛病。
学校不去,工也不打了,北野武很快拖欠了半年的房租。羞于面对房东,不敢走正门,都是爬窗而入。
终有一天,房东来敲门了。
“我有话对你说。“
北野武不知怎么回答,只是回一句对不起。又听见一声怒吼“给我跪下!”
北野武的反应也是又窘又逗。心想这房东怎么了,训就训吧,怎么还让跪下。但还是无奈乖乖跪在地上。两人接下的对话又一次击败了北野武。
“哪里有你这样的蠢蛋?”
“啊?”
“欠了这么多房租,你以为还住得下去吗?”
“不,我想你肯定会让我滚。”我低头回答。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因为房东很仁慈。”
“这就是你幼稚又愚蠢的地方。”房东叹了口气,“半年前你搬来的时候,你母亲紧跟着过来,是坐出租车跟来的。”
我一惊,满脸通红。
“她说‘这孩子傻傻的,肯定会欠房租,如果一个月没缴,就找我来拿。’就这样,你母亲一直帮你交房租,你才能一直住在这里。我是收到了房租,但没有一分钱是你自己掏的。你也稍稍为你母亲想想吧。”
第二次交手,北野武又彻底输了。
在被感激和懊恼包围的同时,北野武还是不想按母亲的意愿开启新人生,至少对他来说,他要还击。
本着反击的念头,北野武莫名其妙地退学了。他跑到浅草拜深见千三郎为师,开始学习漫才(类似于中国的对口相声)。本以为终于摆脱了和母亲以学习为主要矛盾的战斗。可没想到,最后的交手才刚刚拉开序幕。
佐纪对北野武的选择是完全的否定和打击:“你趁早别干了,艺人什么的,我们家有奶奶这个教训就够了。”
“怎么偏偏就遗传了你爸家的艺人血脉呢?反正不会红,别干了,回大学去,我出钱,回去吧!”
这是北野武做漫才五年后第一次回家时佐纪说的话,没有母子重逢的感动,迎面一通骂。二人的战争远未结束。
北野武是怀着内疚和愤恨离开的,心里还想着:既然如此,那就非红不可。一丁点退缩的想法也没有。
北野武在漫才界摸爬滚打近十年后,他红了。上电视演出,酬劳超过百万 。
终于敢往家里打一个电话,报告自己成功的消息。佐纪一开始很温柔,但马上要起零用钱来。北野武很是扫兴,但还是准备了30万想让母亲见识一下。
谁知还是那刻薄的语气“就这么一点?”“不过30万块钱,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
二人又不欢而散,可是佐纪日后每两三个月都会打来电话要钱。北野武心里烦乱,但还是感谢母亲的养育之恩,乖乖交钱。
后来,在北野武打人事件曝光被送进监狱之时,佐纪还是不改刻薄:“要判刑的话,就判死刑吧!”发生摩托车意外更是直接“撞死就好了”。
如此,不管是北野武漫才生涯达到顶峰之际,还是他转行成为导演、电影一部部得到好评,连拿国内外大奖之时,他和母亲佐纪的关系仍是混乱交叠,“胜负未定”。
佐纪晚年时因骨质疏松一直在医院养病,早春的一天,北野武前去探望。为慎重起见,他提前给医院打了个电话。没成想母亲接了起来,又是一段“问候”,还要求北野武给医院的20个护士每人买一张一万日元的超市购物券,3个医生要区别开来,一人一张十万元的购物券,还有自己的零用钱三十万。
北野武心里一阵寒意,可是没办法,母亲就是这样。
这次的见面还算和谐,走的时候姐姐交给北野武一个袋子。电车上,伴着交错的灯影,北野武打开来看
这是啥?我一时无言。
竟然是用我的名字开的邮政储蓄存折!
翻开来看,排列着遥远记忆中的数字:
1976 年4 月× 日 300,000
1976 年7 月× 日 200,000
......
我给她的钱,一毛也没花,全都存着。
三十万、二十万……最新的日期是一个月前。
轻井泽邮局的戳印。存款接近一千万日元。
车窗外的灯光模糊了。这场最后的较量,我明明该有九成九的胜算,却在最终回合翻盘。
后来,北野武的哥哥对他说:“妈一直很担心你,说艺人也不知道哪天会走下坡路。他很清楚咱爸接不到生意的时候是什么景况,家里没有存款就完蛋了。他总是说,那小子蠢,赚的钱都会花个精光。”
佐纪说得没错:2019年,北野武与结发妻子离婚,将200亿日元的全部家产留给妻子。自己则只留下一套价值3亿日元的别墅,事后还调侃自己已经没钱了。
最后一次较量,北野武还是完败。
北野武自己说,感觉自己的一生就是和母亲较劲的过程。这是一种对抗式的陪伴,对于北野武来说,这种对抗即是一种激励,一种生活的劲头。而这应该是佐纪希望看到的吧。
佐纪的“折磨”,让北野武这匹野马,成了良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