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
彭二病了，脑溢血！消息像炸弹“轰”的一声传遍每个犄角旮旯。
他才30来岁，他那么有钱，他那么会作……对了，是谁在医院照顾他的，是他老婆还是他外头的女人？看吧，有钱作的，吃喝嫖赌样样占全，还猪一样肥胖能有好？
人，总乐意在别人不幸的时候充当精明的先知，并为别人的不幸操碎了心。
彭二得病的时候他老婆送孩子上学去了，可巧的是正好他堂弟有事找他。
“昨晚喝大了，今早还头疼”，彭二咕哝着，慢悠悠地点燃一支烟，都没来得及放进嘴里，突然身子一软，瘫倒在沙发上。
堂弟开车直达医院，半个小时闯了两个红灯与死神赛跑，抢回彭二半条人命。
最怕没钱又生病，雪上加霜，但是彭二有钱。他倒卖活禽生意，两辆大货车全国走货，几百万还是有的。看病不愁钱，才是人们之所以努力奋斗的最大价值。
彭二有钱，人也精明，银行卡密码和手机一样仅自己可见，他给老婆的只是养家的零用钱，多给一点他都舍不得。他的钱有用。
洗浴城的大张，理发店的小李，打宿旅馆的小赵……用钱的地方太多了，老婆帮忙省着花不是应该的么！
这辈子，彭二给她老婆带来太多的羞辱，她都用力接住，然后，在很深的夜里将它们一一揉碎了，咀嚼了，咽下去。
买命的医疗费是昂贵的，像高级贵宾卡，与普通会员卡不是一个档次。他老婆这个可怜的女人，为了彭二的贵宾卡搞得自己身心疲惫。
彭二能挣能花，为人仗义，他那帮狐朋狗友谁有困难，一声大哥全部搞定。
不知哪位借过他的钱，你们多少还点吧，等着救命呢。老婆弱弱地探问，没有底气。
友情同手足，关心的问候是必须的，我彭二哥还没醒来吗？我们的事跟嫂子说不清楚，等他醒了再说吧。
彭二的魂魄游离七天回归肉体，终于苏醒过来。他如婴儿般呆萌呆萌，不认人，不说话。任他老婆和两个儿子再怎么呼喊，他只会眨着眼睛发呆。
他的弟兄们来了走了就再没来过。
一个月后，他似乎记起了什么，眼睛明亮了许多，直直盯着堂弟，嘴巴张张合合，终于憋出两个字:咬（小）雾（陆）。
堂弟小陆是他发病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也是最先记起的那个。
脑溢血患者在出血之后，会出现明显的意识障碍，当患者再次意识清醒的时候，常记忆缺失，并伴有一定程度的后遗症。
彭二的后遗症除了记忆和语言的缺失，肢体也不再灵活，左半个身子僵硬麻木。
走路全靠右腿使劲拖着左腿向前挪，左肩膀耷拉着连同手指都僵直着。
彭二的脑袋像驴踢过一样，起先的反应是慢了点，可后来又渐渐的有所好转。当他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面部的呆萌可爱退了去，一副茫然中略带刚毅的神情显露出来。
于是，麦田小路上常见彭二摇晃着缓慢而又倔强的身影，坡脚驴拉磨似的一圈圈打转。滑稽且悲壮。
有人为之惋惜，好在年轻康复的快，那又如何呢？这病不会痊愈的。
有熟人跟他打招呼，彭二便停下仔细辨认来者何人，姓啥名谁。
能想起来却又叫不出来，他半个舌头也是僵硬的。那人着急赶路，索性告知他是谁，彭二笑笑点点头。
走累了，就坐在电线杆的墩台上休息片刻，喘着粗气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往哪里走，下一站要在哪里歇息。
他只能坐在高处才可起身自如，太矮的地方坐下去会爬不起来。
曾经是多么的生龙活虎啊！谁能料到，如今连走路竟如此的艰难。如果能回到从前，他一定好好地走路！
彭二的生意停了，财路断了，只有银行卡上的余额，连同他的体重日渐消瘦。
他不敢再吸烟、喝酒，说不清是惜命还是惜财。
他的右手灵活管用，可以拿筷子吃饭，还可以用手机上网交友聊天，以慰藉空虚的灵魂。
奇怪，以前打开手机总是满满的好友信息，不见了。他点开那个熟悉到骨髓里的名字，他想她了，他想见她。
在吗？他望着发不出去的心愿，赫然被“她还不是你的朋友”拦截在手机屏幕上。
他彻夜未眠，躺在自己房间的单人床上，不想动，不想起，不想锻炼。
三岁的小儿子趴过来，抱住爸爸的脖子，亲了亲爸爸的脸，用自己的小脸蹭着爸爸的胡渣，口水滴在他的下巴上。
他用一只手搂着儿子哭了起来，为儿子还是为自己？为曾经的辉煌不再，还是为自己此刻的破落不堪？
老婆闻声赶来，抱起儿子，轻声细语的说了句，别吓到孩子。
他隐隐地察觉到，老婆的温柔下，深藏着一枚坚硬无比的金刚钻，时刻钻刺着他的心脏，令他痛到窒息。
当年，曾经是他费力追到手的女孩，又是何时亲手弄丢的？彭二心里清楚，眼前的这个女人，只是两个儿子的妈妈，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而已。
从前的自己是多么的混蛋，他早年发家，为朋友为情人挥金如流水；他夜不归宿，流连忘返于酒吧赌场……
他以为自己是财神转世，金钱财富围着他打转，会直到地久天长……
他以为生命是没有尽头的，来日总是方长的，疾病灾难是与他无关的……
他总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他能搞定一切难题，他能够呼风唤雨，他可以无梯登天……
可眼下，他连躺在床上想坐起来，都得借力于老婆那双柔弱的双手。
此刻，一股深深的歉意袭击全身，他不敢看她的眼。
虽然腿跟不上步伐，舌头表不清话语，但是，他的心里跟明镜似的敞亮——我命不该绝，就活好它。
他清理了那些曾经与他称兄道弟，病倒后再不联系的好朋友，还有借钱没打欠条就见死不救的无赖。
让无知的青春喂狗去吧，老子命不该绝必将东山再起！
他用打字的方式，逐一跟客户打声招呼，一年后再接着合作。
困难是暂时的，人脉在，资源在，精气神在，希望就在。
他要用这一年的时间，加紧康复训练。再苦他都不怕，他有目标和方向，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他要物色一位可以与他互补残缺的合作伙伴，红利同享，风险共担。
他要用余生拥抱亲人，他已经错过了大儿子的童年，他要陪伴着小儿子过好每一天。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