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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意 渐行渐远渐无书

2020-04-13  本文已影响0人  公子复白

丹意 渐行渐远渐无书

爹爹告诉我,成婚的日子,是皇帝请了远近五六位得道高人夜观天象卜出的大吉日。

一路喜轿摇晃,穿过人声鼎沸。袖中的云簪紧了又紧,终了到了落轿之际,小太监尖锐的叫喊刺破天际:“不好了!不好了!五皇子不见了!”

小侍女扶着我的手一抖,我抬手安慰她,她却一声惊叫:“啊!娘娘的手流血了!”

我拂开她的手,袖中簪子应声落地,碎在脚边。

那时是五月,晚开的海棠正好,阵阵香气扑面,正是很多年前我第一次在御花园里遇见他的光景。他喜欢爬树,一身月白衣衫每次都弄得脏兮兮,还爱甩玉佩,把吊绳拉得长长的,啪的一声拍到我脑门,疼的我边哭边追着他打。

他无可奈何,只得答应我下个月再来此地让我拿玉佩打他。

再见时他依旧在树上,摇摇晃晃地打瞌睡。我用力一推树干,他闻声侧过头,朝我笑笑。“小姑娘来了?打完就走吧。”

他把我抱到树上,满身草木的清香,同其他富家子弟浑身的软香截然不同。我略略红了脸,他也没在意,往地上一坐,闭了眼,一幅视死如归的神情,当真好笑。

我晃了神,玉佩只划过他发间。

“你舍不得打我?”他忽然笑起来,挺直了腰,咳嗽两声,“没事,打吧,我可以———”

我又羞又恼,唰的一下那玉佩从他耳边擦过,滚进了未央湖。

他闻声一愣,却是放声大笑,道姑娘好手劲,这个朋友就此交下了。

此后我常去皇宫,有时遇见他,多是在御花园。他在家中排行第五,我第十三,因着他唤我十三,我叫他小五。

有一次他磕破了额角,我掏出手帕捂住他的伤口,他握紧我的手,道:“小十三若一直这么温柔该多好。”

后来临近除夕,宫里自是要举办一场大宴庆祝春节。爹爹希望女儿们在宴会上拔得头筹,特地找了舞娘来教舞。这样一来,小五,也有小半年没见过了。

除夕大典之上,我一舞惊鸿夺得头筹。退场时暗暗看他,却见那人弯起嘴角,满含柔情的目光投向另一边。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竟是当朝丞相之女俞佳佳。那女子莞尔,朝他遥遥举杯。

我顿觉天昏地暗,落荒而逃,再不想待在宫中片刻。面上一片湿冷,肃杀北风如刀割面,我顾不得拭泪,急忙奔向马车。

不远处仿佛有人唤我,我顿了顿脚步,回首望去,见苏朝还捧着我的披风跑出来。

“十三,外面冷。”他停下来喘气,抬起手拭我面上的泪,想起宴会上那幕郎情妾意,我却越哭越凶,用力推他,只想转身躲进马车。

他不顾我的挣扎为我系上披风,然后捏住我的手,竟力道大得叫我吃痛。

他仔细端详了我一阵,眼圈泛红,消瘦的脸颊分明有泪淌过。

我的心忽然疼了一下,失了神,任他缓缓松开一只手,抚过我的脸颊,最终轻轻捏住我的下巴。

他闭了眼,有一滴泪落下。我忍不住掏出帕子去为他拭泪,他却重重一把推开我。“不妥,十三,我只是来送你。”

我哑然,却听他道:“你我之间本无情意,这等让旁人误会的事不要再做了。”

我扯掉头上的云簪,车轮滚滚,颠簸不已,恍惚犹听得他为我簪发时温柔的誓言“待明留月复,三五共盈盈”,待到府中已再也流不出泪来。

小五,苏朝还,原来你当时的情意都是作假?

除夕夜空流光溢彩,亮若白昼,街道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姐姐们嬉笑着上街去,回首见我仍立在原地望着早已烟花落幕的天空,讶然问我为何晃神,我快步跟上,只道折断了发簪,心疼不已。

不多日,陛下召我进宫,道我才貌双全,淑德贞贤,拟将我封为五皇子妃。

不待我接旨,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父皇,儿臣不愿。”

“父皇,儿臣已心有所属,还望父皇成全儿臣……同丞相家的长女俞佳佳。”

殿内众人屏息,高座上的帝王先人一步反应,怒斥不孝子,将苏朝还赶出大殿,禁足三月。

谁人不知,那俞佳佳乃是当今太子殿下的未婚妻。五皇子这般,怕是痴傻。

只是皇命难违,我和五皇子的婚约终究还是定下。那次除夕大典后我再不愿进宫,即便是去看望贵为贵妃的姑姑也不愿。

苏朝还有时寄过信来,言辞愧疚,说他一直将我当作至亲的妹妹,说他不愿辜负我大好韶华。他依旧唤我十三,我只觉得读来眼睛疼,将来信尽付之一炬。

春去秋来,婚期将至。我一身喜服在众人簇拥中上了轿,迎来他出逃的消息却并不震惊。

眼角似乎有泪滑过,可我知道我没有哭。

“父皇,”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既然五弟不愿,儿臣愿意娶她。”

满座立哗然,我震惊,不知何人如此大胆,随即听闻朝臣交头接耳:“太子殿下万万使不得……”“殿下三思啊……”

有人执起我的手,牵扯起一阵疼痛感,我龇牙咧嘴地跟着他跪了下去。

“儿臣仰慕太尉之女顾丹意已久,望父皇成全。”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掀起惊涛骇浪。皇帝沉默半天,末了长叹一声挤出一句“也罢”,无可奈何也只得默认。

太子的手修长有力,磨出一层淡淡的薄茧,他扶着我起身,同我行过跪拜之礼便召了太医为我治手。大婚热闹非凡,宾客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待他回到洞房已是漏夜。

“顾丹意。”

周围酒气逐渐浓郁,一双手缓缓掀起盖头。我抬头,望见一双深邃的眼睛,这人眼角略微上挑,眉目清朗,竟如此像他。

“容貌当真出众,难怪五弟心心念念。”太子笑了一声便不再看我,重新去取酒杯,兀自斟酒。

“太子说笑了。”

太子愣了一下,点点头:“也对,五弟他生来多情,从小自在惯了,这种风流事多得去也不上心。”

“我娶你确实是因为你的家族,丹意,你是个好女子,我从前不曾心悦你,但我们或许……可以试着开始。”

烛火摇曳,罗帐灯昏,却丝毫没有柔情蜜意。我起身剪灭烛火。

“佳佳,对不起……”他手中的酒杯砰然落地,已是大醉。

那天晚上我掐着掌心的伤,趴在床上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多年以后,太子登基成为新帝,我顺理成章成为皇后。

偶也听到宫女们闲聊说陛下杀伐果决,有大义灭亲之勇,却也是一代明君。我不多在意,只悉心照料园中草木。

我为他诞下两个孩子,一子苏梧,一女苏芸。自那后,我身体愈发羸弱,如何喝药也不见起色。

陛下终日忙于朝政,未央宫,应当也很久没有来过了。

俞佳佳在我成为太子妃后不久也入了太子府,同我以姐妹相称,我常常看见她同太子你侬我侬,心里毫无波澜。时日一久,她开始以各种缘由对我不敬,道我是他们之间的绊脚石,毁了她同太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

我冷笑,拂袖便走。俞佳佳见状气急败坏,叫道:“你以为你这个贱人算得了什么?我告诉你,你当年的情郎苏朝还就是陛下亲手结果的!当年他反叛后写给你自白的书信被陛下一把火烧完,只有这张,我想交于你倒是无害。”

她得意地将一张泛黄的信纸扔过来,一只宫铃掉落草丛。

我顿觉天旋地转,勉强稳住了身子,上前揪住她的衣领。

“你给本宫再说一遍?!”

“哈哈哈———我说,你当年贱小五的命就是陛下亲手了结的!他怎么也想不到陛下会以你作为要挟,逼着他走上夺位谋朝之路,最后再一剑刺穿他的心!”

“称帝之路坎坷多难,哪容得半点心慈手软?我唯一恨的,就是陛下他竟然答应了那贱人的要求,让你做正室!”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那苏朝还哪里是五皇子,分明就是先皇二弟的遗子!先二皇叔夺位落败,在满门抄斩前,竟买通了宫女把真正的五皇子和这个贱人调换了!你说他是不是该死?是不是生来就该死!”

我气血攻心,猛地抬手却先吐出一口血来。

恍惚闻听一声大喝,我抬起头,不知何时一袭明黄的帝王来到这里,他怒不可遏地扬起手,清脆的巴掌落在俞佳佳脸上。

我看着吓得花容失色的俞佳佳,转身欲走。

“丹意……”手腕被人拉住,眼前影像重叠,我却执意要走。

初春余寒未消,御花园里初惊见草芽,杨柳堆烟,都是那么的相像。

同小五一起爬过的树,一株一株,曾经是那么了然,如今却渐渐地分不清了。

他偏爱散发束一缕小辫,我也已然记不得垂在左肩还是右肩了。

朝还、朝还,日升月落,君可还归?

我展开那张皱巴巴的信纸,“哇”的一声又吐出一口血,紧接着不断的呕血,污了那泛黄的纸,浊了华贵的凤袍。

那纸上只十八字。“十三:丹心寸意,愁君未知;此情不渝,来世再许。”

我缓缓闭上眼,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号,有人嚷着“传太医!”也有人急切唤我“丹意”。

手中信纸飘落,我却只听得那声“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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