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亦如风（散文）

        这一生，最初对于城市的印象，是所上大学的所在地、九省通衢的武汉。武汉是什么样子，是后来逐渐清晰的，当时的记忆是，有很多人，有很多街道，有很多长长的公交车和电车，有很宽的长江和很高的电视塔。初来乍到，城市有许多神秘，不熟悉的街巷，不熟悉的口音，不熟悉的武昌鱼。但是，户口一经转到学校，每个月的粮票拿到手，我就是城市的一员。周末亦或平日，自己一个人或者结伴由郊区去往市内，听着骂骂咧咧的汉话，挤进几乎不能站立的公交车，城市就在手中，就在脚下，就在彼此的拥挤中。

        有一次由汉口回武昌，在解放大道坐车。公交车上的人并不太多，我拉着手环打起了瞌睡，行进当中居然能睡着，那时候毕竟太年轻。我穿的是草绿色的军装，的确良布质，去武汉上学前在老家的小商品市场花十几块钱买的，帽子褂子裤子鞋子加在一起，用现在的说法能被叫成“套装”，估计也是由武汉进货的，因为自解放以前开始，武汉就是老家商贩的天堂。上衣褂子有四个篼，模仿彼时军官服式。出门要用钱，左上衣篼里装有十元人民币，买完一两毛钱的公交车票，兜里还能有十元钱，感觉底气还是很足的。可是一场质量不高的瞌睡醒来，坏了，摸摸口袋，钱不见了。贴身处几乎没人，抬眼可见的几个乘客，好像谁与这事都没关系，司机在专注开车，售票员在专心售前，乘客在似睡非睡，且都是神情淡定，莫非这大城市就这样神魔莫测么？半个月的生活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没了。以后的半个月里，到了饭点，我尽量吃小白菜和麻婆豆腐，以维持收支平衡，这两个菜最便宜，并且周末也没再进市，市里人多、热闹，可也有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当然那时候也不存在什么“收”，所谓的收，也就是家里父母一滴汗水摔八瓣想方设法寄去的生活费。

        我看有的资料介绍，说有的人天生不善于接受教训，因此只有一次次地被教训。因为家庭收入少，弟弟老早就辍学在家务农，因此家里也就增加了一个棒劳力。打下的粮食卖了钱，三下五除二，年底终是所剩无几。因为我在城市上学，弟弟便有了去城市看看的想法。我们都穿着草绿色军装，在武汉人看来应该是很土气的衣着，第一次去逛黄鹤楼，现在也不记得当时看了什么，其实就算了当时确实看了什么，后来的意义几乎也是没有什么。十五路公交车非常拥挤，我看见相隔几人之外，一个高高的瘦瘦的中年男人，长长的手臂慢慢地往回索，食指和中指夹着十元钱！等我反应过来去摸衣兜并且发现自己被偷，那只手已经在拥挤的人群中不知所踪，生气的我将弟弟熊了一顿，文化不高的弟弟到大城市旅游不仅没得到快乐，反倒成了出气筒，这之后没有再去什么景点，因为这一件细小的事情足以让你看出你和城市人的区别，这里是他们的，老家农村才是自己的。后来弟弟在北京经营过生意，之后又回到老家，继续干着挣钱吃饭的正经事儿。

        如果说别人的城市给了别人之外的人以割裂感觉的话，那老家熟悉的生活同样在割裂中延续。夜晚的萤火虫不见了，青蛙呱呱的叫声也被牛蛙咕哇咕哇的叫声所取代。月光里树影下追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孩子们一边快乐着电子产品里的热闹，一边忧郁着彼此相隔的孤单。讲故事的老人烟消云散，过去的棒劳力垂垂暮年。袅袅炊烟成了记忆中的景象，青年人吃着说不清成分的快餐。所有一切都在新的氛围中更新迭代，但深究起来，似乎一切又都没有改变。这不，前一段清明节回家，将车子放在离家不远的地方，那里尚有城镇的街灯，返回之后偶尔想起，再找，车里的一些现金不见了踪影。说说笑笑中，熙来攘往中，你需要的一些东西成了别人的东西，这和几十年前，或者说这和一直以来的世事，说不上有什么改变。朋友说，钱在你这里，由你去花，钱到了别人那里，别人可以去花，钱在与不在，都有人花。听毕，释然。

        人生几十年，苦累伴酸甜。得到与失去，皆有偶然和必然。不要说钱，比钱更珍贵的，譬如生命，譬如爱情，握在手里的，未必是你的，松开手指的，也未必失去。行路千里，蓦然回首，往事如烟亦如风。前路迢迢，该你拥有的，都在灯火阑珊中。

                      2025年7月22日于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