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之死2------苏格拉底死于
一个同学说,苏格拉底死于话多。这是一个很精辟的论断,话多,概括了苏格拉底一个贯穿一生的突出特点,但更好的是,这个论断提出了这样的一个句式------苏格拉底死于?
有的人,在他的生中,我们能够发见这个人的意义和价值。有的人,我们必须要关注他的死,以死为起点,切入点,才能够更好地认识他,理解他。苏格拉底可能就属于后者。他可能死于下述原因及状态:
苏格拉底死于对善,智慧,真理的热爱,以及这种热爱所达到的纯粹性。
控告苏格拉底的人控诉他,对神不信仰,败坏青年。苏格拉底申辩时,最后一句话是,“我们离开这里的时候到了,我去死,你们去活,谁的前程更幸福,只有神知道”;行刑之前,苏格拉底拒绝克里托建议贿赂狱卒逃跑时,最后说的一句话是,“那么就让我们放弃逃跑吧,克里托,让我们顺其自然,因为神已经指明了道路”。苏格拉底无疑是信仰神的。但其实,美勒斯,阿尼图斯,吕孔对苏格拉底不信仰神的指控并没有错。因为苏格拉底使用了相同的字,但是赋予了不同的含义。苏格拉底所信仰的神,是智慧,是真理,是经过自我审查,自我选择后的善,并不是端坐在奥林匹亚山上的那些,习惯甚至喜欢冲突,分帮,结派,参与人类事件,给予明确承诺,伸张战争之爪,却在人类流血,流泪,陷入死亡,悲惨,混乱的时候,又鄙弃人类之渺小,回到天宫,把酒言欢,酣然入梦的诸神。苏格拉底的信仰,的确不一样。他爱他的信仰。他明确地表述,他听到真理的召唤。(这个真理本质上不是他,而是己。如六祖惠能所说,自性,自悟。“最高理念”,不论是孟子的性善,苏格拉底的善,慧能的真空,都在我们的本性中,是己而非他,在内而非外。因此要自悟,自己召唤自己。跋山涉水,明河见影,蓦然发现,低头自喜。)“我已经习惯了灵异的声音,他在过去一直是我的伴侣,如果我将要做什么错事,无论事情多么渺小,他都会加以阻止”“别接受克里托的建议,听从我们的劝告吧!------我亲爱的朋友克里托,我向你保证,我仿佛真的听到这些话,就好像听到秘仪中的乐曲声,这些论证的声音在我心中嘹亮的回响,使我一点也听不到其他声音”。苏格拉底热切地喜悦地幸福地追随善,智慧,真理的声音,自己的声音。这是他的诸神。
为什么说苏格拉底的热爱达到一种纯粹性呢?因为他在每时每刻,面对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无论自身处于什么境地,都坚持真理的清晰,全力地探讨和直白地表达。苏格拉底死于话多。多的话不是啰嗦的话,而是得罪人的话。苏格拉底热爱雅典和雅典人民的方式是与他们分享真理。他犯有爱管闲事之罪。他一个接一个地访问人,在雅典一个接一个地和人谈话,进行论道和审查,(苏格拉底认为,没有论道的人生,没有审查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让越来越多的人,“对自己的无知认识得相当清楚”,他的螯针惹恼了很多人。苏格拉底不是一个职业教师,他没有收一分钱。他把这样做比做朝圣。他说,“如果处死了我,你们再要找一个人来继承我是不容易的,用一个听起来可笑,但实际含义非常真实的比喻来说,神特意把我指派给这座城市,城市就像一匹良种马,由于身形巨大,而动作迟缓,需要某些虻子刺激,让它活跃起来。……我整天飞来飞去,到处叮人,唤醒,劝导,指责你们中的每一个人,先生们,你们不容易找到另一个像我这样的人。”苏格拉底难道不清楚他在做什么吗?难道不知道他将面临什么吗?他都知道的,只不过他是一个纯粹的人罢了。像凡高一样,灵魂凝视着某个地方,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了。
他真的是一个纯粹得执拗的人,甚至在申辩时,都坚持要用自己一贯的方式讲话,甚至在他人的判决决定自己的生与死的时候,都在审查他人。
雅典民众,五百人议会,投票表决,281票对220票,判决,苏格拉底有罪!
苏格拉底轻易地失去了生命,因为他从来没重视过生命。
不,这一句话是错的。生命分成两部分,灵魂和肉体。苏格拉底轻易地失去了肉体,因为,他从来没重视过。
“我从来没有过过普通人的平静生活,我不关心大多数人关心的事,挣钱,有一个舒适的家,担任文武高官,以及参与其他各种活动。”。“我将永不停止实践哲学,对你们进行规劝,像我遇到的每一个人,阐明真理。我将以我通常的方式继续说,我的好朋友,你是一名雅典人,属于这个因其智慧和力量而著称于世的最伟大的城市,你只注意尽力获取金钱以及名声和荣誉,而不注意或思考真理,理智和灵魂的完善,难道你不感到可耻吗?”
他穿着一件大长袍,仿佛感觉不到冷与热的变化,他比其他的士兵更善于忍耐饥渴与寒冷,一方面可能是由于古希腊节制的美德,另一方面可能是出于对肉体及欲望的轻视。他的灵魂也可能比一般人的轻盈,因为他关注,更趋近于理念的东西。
他谈到他的实践哲学。这个实践哲学,除了与人论道外,还有一个含义。王阳明的弟子问王阳明,心修的东西,为什么临到事上就想不起来了?王阳明也在另一个地方谈道,往往一到事上,很多人就不能致良知,因为有别的挂碍。对于我们很多人来说,心修之静与行事之动之间有距离,有时是想不及,有时是想,不敢。我们的理念和我们的实践是相分离的。所以我们在口头上,在书面上热爱真理,我们利用一个下午,一次激烈的讨论热爱真理。我们爱私利胜于真理!我们全部的生命历程与真理无关!但你看到了,苏格拉底的实践,这是他爱真理的方式。苏格拉底是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临死前,让人把妻子克珊西帕和他们的小儿子送回了家,他和其他人论道,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苏格拉底的脸被盖了起来,当他的腰部以下都已冷却时,他揭开盖头,说出了他最后的话,克里托,我们必须向阿斯比俄斯献祭一只公鸡,注意,千万别忘了”------向医神献祭,感谢疾病痊愈。
苏格拉底,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和更好的人在一起------穿着那件大长袍,在市集,在神庙前,在廊柱后,他和人谈话,论战中充满斗志,身边围着,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