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归鸿的嘹唳取六缕云絮
闯入这片山野时,我正被城市的喧嚣与疲惫追赶,像一只惊惶的鹿,误撞进了大自然打翻的绿颜料盘。
初遇草甸,那是怎样的嫩青啊,像春天刚醒时,孩童眼里最清亮的梦。草尖挂着晨露,在阳光里闪着细碎的光,一脚踩上去,绵软得像踩在云朵织就的毯。草甸不是规整的,这儿一块深青,那儿一绺浅碧,是风与阳光即兴创作的画,每缕褶皱里都藏着山野的呼吸。不知名的小花星星点点,黄的、白的、紫的,怯生生探出头,把草甸绣成了会呼吸的锦缎。
往深处走,山林的深翠便漫了过来。云杉笔直地戳向天空,树冠绞缠着云雾,像是要把天也染成墨绿。老树皮皴裂出岁月的纹路,新枝却铆着劲抽芽,深绿里绽着浅青,是生命最本真的迭代。山风掠过林梢,松涛声便一波波涌来,裹着松脂的香,撞在身上时,连骨头缝里的疲惫都开始松动。阳光漏过枝叶的间隙,在地上凿出金晃晃的光斑,我追着光斑走,像追着儿时遗落的梦。

远远望见雪山融水,蜿蜒成银丝带。溪水极清,能看见水底的卵石和逆流而上的小鱼。水流不急,是慵懒的,慢悠悠拐着弯,把草甸、山林都串成了画。它路过的地方,水草疯长,牛群、羊群便循着水迹来,牛铃叮当,羊咩绵软,和着溪水的叮咚,谱成了山野的歌谣。我蹲在溪边洗手,水凉得沁人,却带着阳光晒过的温,把掌心的褶皱都泡软了。
阳光愈发慷慨,裹着青草香,把整座山野烘成了暖炉。那些在城市里攒下的疲惫,像晒在草甸上的湿衣裳,被阳光一点点蒸干。我寻了块坡地躺下,花海便漫过了我的腰。蒲公英的绒球在风里晃,碰着我的脸,痒痒的。天空很低,云朵像刚出炉的棉絮,被风卷着,慢悠悠从眼前飘过。我数着云朵的形状,像数着童年数过的星星,数着数着,竟盹着了。
梦里,草甸的青、山林的翠、溪水的银都活了,它们拉着我跳舞,风是音乐,阳光是灯盏。醒来时,夕阳正给雪山镀金边,溪水染成了琥珀色,草甸的青转为黛,山林的翠添了紫。我知道,这山野的颜料盘,原是时光调的色,而我有幸,做了一回画中人。
下山时,脚步轻得像片云。城市的喧嚣还在远方,但山野的青、翠、银已住进心里。往后再遇疲惫,便想想这草甸的绵软、山林的松涛、溪水的慵懒,想想阳光裹着草香晒化疲惫的午后,知道总有一片山野,会接住所有的慌张与倦意,把心重新熨成平展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