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

几日陪护，为父亲洗脚的次数超过从前四十几年，才明白所欠匪多，所丢失更是巨量，然而这点小活，和老妈老嫂们几十年的照料相比，如金銮湾沙滩上一粒沙子，还是最小的一颗，咳、咳，不足为外人道也……东山岛的医院住院部，竟可以泡功夫茶，我后悔昨晚没答应二哥带烧水的茶壶，承认还是没融入大哥二哥的生活圈，更不用说让老四贺也这么去做——大白天一群来探望的亲朋好友围了卧床的老爷子半圈聊天，我知道，老爹也喜欢此刻的感觉，就像他的樟塘村建安杂货店，说书人一样。到了夜里，吃了二嫂的特制瘦肉粥，我疲倦的老父亲开始洗漱收拾一切，端出开水泡制的脸盆，我知道脸盆已经开始烧得皱化，即便很烫手，老爸还是觉得不够热，大概是近期的虚弱弱化了手上的感知，需要一种烫彻心扉的刺激才能发现自己的想法，把热毛巾敷盖在脸上，感觉那种热风入肺，他说这样很好，温暖而潮湿的风，就像这夏天。吃药喝水睡觉，生怕夜里睡不着的他，子时前居然睡得香甜，大侄子扬也是尽心尽责的守着他的爷爷，喝水放水，忙忙碌碌，这几天大侄女和两个侄子大小扬仿佛瞬间长大，会照顾人了，活做得比我这当叔的都细，真该让老婆和妞妞也回来锻炼一下，可惜山高路远。我在临晨三点四十二分醒来接班，打开水管夹子给老爹放水，披了二哥的秋衣，就这么坐到天快蒙蒙亮。

在晨曦和近视作用下，我分明看到四十几岁时父亲额角丰满眉山英气逼人的脸。等我举起手机里的相机，屏幕上的老爹恢复了八十岁的容颜，沉睡中，呼吸均匀，疲惫又慈祥。才明白，原来人世间有种东西叫光阴，穿梭到老就在一瞬间。但是那熟悉的眼角，睡觉也带着讲故事的笑，直击我干枯的心房，一时泪水浇灌，青苗疯长，立秋里看到深秋金色的麦田。恍惚间，是古铜色的脸。古铜色的手。身后升起的古铜色的朝阳。

谁令岁月几变迁，谁化沧海为桑田？往事如雾如雨又如烟，却淳朴如盐，味道不变。斯时从前，往来多少遍，如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不肯返现。

转眼天大亮。6:20护士小姐姐就来测血糖，6.6，空腹还算正常。老爷子的睡姿一成不变，左手横在胸前，右手半举耳边，好像小学生老师提问时争着答题的举手，我真想说“同学们谁来回答，一加一到底等于多少……好的龙平同学，你来回答！” “老师，等于二！” “很好！完全正确，请坐下！” 好吧，此刻他最优秀，我又想起他那张带着红领巾的小学毕业照，长手长脚的在午后的阳光下斜斜的站着，照了个上半身，寸头，招风耳还大耳垂，长鼻子，人中一道深沟，目光如电……黑白的照片最是摄人心魂，也得亏那时的摄影师有自己的骄傲，不像现在千篇一律的证件照，一脸讨好的样子，没有个性。哎！我好羡慕他的帅气，真想和他一样。

zjw2023.08.10 6:51于8F31床 ,D.S.county Hospital, D.S.island of Fujian Provi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