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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年

2019-01-14  本文已影响177人  王少波的原创

一片枯叶如扇复如掌,轻轻

打在一匹孤飞的

名字叫梅花的

麋鹿的肩上。说:

高处太冷了。不如结伴,及早

回故乡过冬吧!

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才说到故乡,故乡的梅花就开了!

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周梦蝶——《九行》

像我这样出生、成长在县城的人,故乡的概念很抽象。别人的故乡可以量化为老家屋前几棵木槿,几株旧时飞絮的杨柳,三五只悠闲漫步的鸭子,或者一条陪伴过童年时光今已年近耄耋的黄毛狗,卧在门扉斑驳的庭院深处,卧在老家年月深处,再也懒得吠。蒋大为《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歌唱故乡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无法将歌词里桃花盛开处明净的水面、秀丽的村庄与我的故乡联系起来。生我的地方是县医院妇产科,养我的地方是不断搬迁的父亲单位宿舍、家属大院,说这些地方是故乡,好像有点牵强,也有点矫情。

岁月流离,家属大院物是人非,我已找不到理由再回去走走看看。宿舍楼也早已拆去,一同拆去的,还有我的记忆板块。我的记忆世界支离破碎,往日寻常巷陌遽然陌生,偶然想起旧院寥落,思之惘惘,暗伤如许。

然而我还是有故乡。将我故乡具体化的,是每年过年。中国人千百年传统,年总是要回家过。我的故乡,是父亲的家,是生他养他、心中桃花盛开的地方,离家远游客,路再远再难他也要回去过年。于我,故乡却是一首拗体律诗,生涩瘦硬,没有小桥没菰蒋,麦深不见人的醉人景象,也没有春草碧浅浅,新树团盎盎的勃勃春光。

故乡距我住的县城近一百公里,小山村。幼时跟随父母回去要坐上一天的班车,路途颠簸,山路崎岖,一路上我总要晕车吐好几回,中途午饭更是煎熬的抉择,不吃会饿,吃了又会为紧接着的路程累积再吐资本,只能略为填肚了事。跋涉的艰辛与用餐的痛苦令我畏怯,以致于相当长一段时间,我很抗拒回故乡,也不愿忆及故乡,更谈不上留恋,万里阴山万里沙,那份念想带给我的感觉并不美好。

班车只开到镇上,老家在山顶,还要走很长一段山路。到老家已是晚上,疲惫不堪,匆匆果腹后伴着一屋的潮味与寒意倒头即睡,对过年实在不抱任何期待。

捱到大年三十,大人一大早便开始忙活,张罗着祭祖、年夜饭、守岁的所需,我也不情愿地被早早叫醒。乡村的孩子照例要帮手,熬浆糊贴春联,淘洗蒸年糕的米……,我与同侪之间并不熟悉,说话的腔调彼此又难听懂,没人像闰土教迅哥儿雪地捕鸟、海边拾贝般教些我未曾有过的见识,他们都当我是客,仅住上三五天的客,言语里多了几分客套,也不大敢唤我做事,跟着他们反而愈感落寞。于是盼望早一点回县城,那里有我熟知的玩伴,熟悉的街头巷尾。

先盼来的是团圆饭,饭后可以放些炮仗和烟花,多少让我有点开心。但也是一忽儿的事,那年月都不宽裕,一挂长鞭炮是要等守岁后才能放的,持家的人不可能多买烟花炮仗庆贺万象始更新或满足孩童的玩心。烟消云散,寒夜的山村便只剩了点点星光和狗吠连连,同龄堂亲们惯跑乡间小路,趁着依稀月色四处窜着玩,我不敢,又怕狗,百无聊赖,便跑回餐桌看大人喝酒,看我三叔喝醉了酒和我爸吵架、和我二叔吵架,然后四处寻他的儿子们来骂。我的四叔五叔六叔远远避之。

若干年后,三叔再也骂不了谁了。他不愿再受岁月的磨折,在某个夜里,以喝农药的方式彻底向生活妥协,不再与我们一道过年。得知消息时,父亲挂上电话泣不成声,恨不能插翅飞回老家,游子在外,闻知故乡亲人离世,那种痛,该是痛入骨髓的痛。多年后,我曾想过那次三叔如果没走成,每逢过年,父亲应该会容许甚至是纵容他多喝点酒,吵架时也情愿不还嘴。

绝大多数人还是不肯轻易向生活屈服,年年难过年年过。搏得荣华富贵的,自然想过年回家在乡邻前显露下自己的劳绩。忍苦受累熬日月的,也要在年到时回家报一声平安。

成年后,我虽搬离父母家,仍然每年随同他们回故乡过年,自己有车了,路也好走了,老家邻镇有个高速出口,两三个钟头就能往返。平日里不常回的缘故,和故乡的亲人们依然没有太多话题,我曾和朋友谈及回故乡的感受,用“熟悉的陌生人”来表达,这种感觉同样不甚美好。只是我已不再抗拒回故乡,世间变幻无常,椿萱并茂已是生活的厚贶,能陪双亲多过几个年,那是隆冬遇暖阳的福气了,寸草衔结,我与故乡以及故乡的年终究达成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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