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仙
一
2010年我刚进银行那会,正赶上银行新宿舍区改造,因为工程量浩大,所以仅剩下的几个空余房间就被临时充当成了仓库,宿舍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而我作为一个新员工,只能无奈地被安排住进了另一栋早已废弃老宿舍楼。
算起来老楼废弃也有十多年了,作为一个本地人,以往路过的时候也偶尔瞧过它几眼。当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是银行的宿舍楼,只觉得作为一栋几十年前的房子,墙体虽然斑驳,但质量还算可以,至少这十多年的风风雨雨也撑过来了。
小时候顽皮,附近的地方全被我跑了个遍,但是不知为何,就是这老楼的窗洞我一眼也不敢朝里张望,所以我至今还不知道里面是啥模样。我一直有种错觉,里面就是另外一个世界,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也隐藏着什么可怕的未知。
有时我也会纳闷,造这楼的时候到底是怎么设计的,为什么就连大白天阳光明媚的时候,里面也还是一片昏暗,而且那种黑暗仿佛能穿透人心,甚至隔着大半条街都能感受到它的阴寒。
我也想过问还住着的人,可是自从银行宿舍区整体搬走后,我就再没见过有人从那里出入,于是这个念头也渐渐被打消了。
后来随着升学,我离开了家乡,记忆中也渐渐淡忘了老楼的存在,可是让我始料未及的是,多年后的我竟真的与它纠缠在了一起。
行长说:“老楼虽然早就不住人了,但水电等基本功能还保留着,年轻人先坚持几天。”
说这话的时候,行长用力地拍着我肩。
二
站在熟悉又陌生的老楼前,我驻足良久,虽然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但是踏进老楼的一瞬间,我仍恍如隔世。
老楼唯一的那扇小门就好像光明与黑暗的分界线,一进门口,光线就迅速变得阴暗起来。由于长期无人打理,墙角的蛛网像头发一样挂到了地上,空气中的尘烟被我开门的动作一带,形成了一个小型的龙卷风,简直蒙了我一脸一嘴。
我的房间在顶层四楼,没有电梯,我只有顺着锈迹斑斑的扶梯小心地往上爬,环顾四周,除了底楼的一扇小窗外,其他地方基本都没什么窗户,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光线昏暗的原因。这里的楼梯还是那种老式的水泥钢板式的,又窄又陡不说,因为年久失修,偶尔有水泥板腐朽镂空,一不小心就要跌个跟头。
爬楼的过程中,我隐隐约约间闻到了一阵古怪的气味,有点像动物的腥臭,再一闻,又像是夹杂了一抹异香,而当我再想仔细辨别一下时,却又莫名其妙消失了。
也许是我的错觉吧,我自嘲的笑笑。
然而就在我刚踏上第二层楼板的时候,突然,一道黑影在不远处迅速闪过,一眨眼又隐没在另一头的黑暗里。
那东西体型不大,速度又是极快,电光火石间我根本没看清它的模样,我顿时吓了一跳,停下脚步就不敢再往前走了。风顺着楼道使劲地吹着,我朝两边观望着,可是啥也看不清,只感觉不远处仿佛有不知名的影子浮沉飘动,最后我只能憋着嗓子轻轻喊了句:“有人吗?”
没有回应,只有空荡荡的回音在楼道里震荡起伏、逐渐消弭,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小伙子新来的?”我转头一看,只见楼道口无声无息探出一张老脸,皮肤黝黑褶皱,深灰色大衣与黑暗融为一体,看上去有些不真实。
我一阵紧张,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指着他语无伦次地问:“你你你,你是谁!?”
他嘴巴咧了咧,脸上的褶皱也像在水里泡化了的白纸一样舒展了开来:“我就是这楼的保安啊,叫我老赵就好了。你是谁,怎么到这儿来了?前几年银行宿舍搬走后,这地方很久没有人住进来了。”
原来如此,我也稍微定了定心,我无奈地摊摊手:“银行把我的宿舍安排在这啊,我不住这住哪?”
这时候,老赵整个人也从阴影里走出来了,他的身子骨比寻常人瘦小很多,高高的颧骨把脸皮顶的高高的,裸露在外的手脚也只剩下皮包骨,不算宽大的外衣套在他身上活像一个风里飘荡的稻草人。
“银行不是有新宿舍吗?怎么还安排人到这里来?”
“别提了,还不是因为新宿舍楼改造,咱新入行的员工没地儿住,就被安排到这儿来了。”
“原来是这样,”老赵干笑了两声,笑到一半又咳嗽起来:“这儿挺好,水电不缺,而且用的是公家的,不心疼。”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水电我倒是不在乎,我一个人再怎么用也费不了多少钱,就是这环境实在是有些......你看看,这里用来拍恐怖片倒是不错,一栋好好的楼弄成这样,也不知道当时造房子的那些人都是咋想的。”我咂巴着嘴说。
老赵没接我的话头,他直接问我:“那你住在哪一层?”
“四楼呢,哎,想起每天都要爬这么高的楼梯我就郁闷。”
“四楼?还好还好,”老赵像是舒了口气,“我就住这二楼,没事来找我解闷,我请你喝茶。”
“得了吧,听说新进行的员工事儿可多呢,练点钞、考试、加班打扫卫生啥的,咱可没你那么多时间。”我苦着脸说。
“不打紧不打紧,我平时也没啥事,你看吧,只要你有空都可以来找我,”他又指指后面说:“我还有点事情,我先过去了。”
“行!”我满口答应:“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有什么事互相照应着。”知道宿舍楼里还有个伴,我的恐惧也消退了不少。
老赵朝我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就离开了,走到半路他又像想起什么一样回过头冲我说,“对了,到了晚上记得把门窗关紧,也别出去了。”
“为啥?”
“这......你就别管了,记得我说的就是了”老赵身子一僵,然后挥挥手就消失在了走廊的一头。
我纳闷了半天,老赵到底是啥意思呢?
二
住下来的第一天我就发现,老楼是真的老了,虽然表面看上去还可以,但是一到晚上--尤其是深夜,就好像不知哪里破了个窟窿,风像个强盗一样闯来闯去,隔着大门都能听到凄惨的风声,还有不知哪里时不时传来的一声巨响,让人头皮发麻。
因为没有WIFI,晚上无聊的时候我就用手枕着脑袋胡思乱想,这时候,老赵没说完的半句话也会自动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事实上我也按照老赵的话,没有在晚上出过门--并不是我真的听信了老赵的提议,而是这老楼处在郊区,外面一片空旷,也真没啥好消遣的。
然而这种日子也就持续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晚上,因为晚饭吃得早,五脏庙早早地就发出抗议了。于是我就想到了楼下的小卖部,可是刚推开门的一瞬间,冰凉的过道风就猛地灌了我一嘴。
今晚没有月亮,楼道也没有灯光,站在楼梯口往下一看,竟有种身处无底深渊的即视感。我犹豫着,最终饥饿感还是战胜了恐惧,我决定往外走。
风呜咽地吹着,一路上,我看到过道里的角落里堆放着不少破旧杂物,它们的轮廓像动物的脊背一样在黑暗里若隐若现。深夜的老楼很安静,除了风声就只有皮鞋与地面摩擦发出的“沙沙”声,恍惚间就好像是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我有些紧张,我想如果老赵在我身边就好了,至少能多一份安全感,可转念一想,这时已经很晚了,像老赵这样年纪的人兴许已经睡下了。
不得不说,一个人走夜路的感觉着实不好,我总感觉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死死地盯着我,我走两步就警惕地回头看一眼,然而看到的也只有满目的漆黑,以及静静漂浮在其中的不知名轮廓。
然而就在我浑身紧张的时候,突然,不远处墙角里一个灰暗的轮廓突然晃动了一下,我心突得一跳,赶忙停下脚步仔细查看,可那里却再没了动静。
我有些害怕,手心手背直冒汗。那轮廓高达两米,堆积在成堆的杂物里有些显眼,昏暗的光线中,我看到它臃肿的身上伸出四根又细又长的线条,就像是一个变异的人。但什么人会长成这个诡异的模样呢?而如果不是人,那又会是什么呢?
然而就在我思索的时候,突然,一声如同炮弹爆炸般的巨响瞬间从楼道里传来,震得我耳膜生疼。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我浑身发软,我只能用手指死死扣住生锈的栏杆,才能勉强让自己保持站立的姿势。
一直过了好几秒,那声音才彻底平息,当余音散去,四下里重又恢复平静。我试探着把脑袋探出楼梯口,依旧看不到半点东西,只有风像刀子似的割着我的脸颊。然而就在我收回目光,眼神落在原来那个角落的时候,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
那里已经空荡荡一片,哪还有那轮廓半点踪影,此时没了它的遮挡,墙后露出一扇小窗,惨白的月光顺着窗口透进来,总算是带来一点光明。但是此刻我宁愿不要这丁点大的光明,我呆滞地望着那里,手脚发麻,嗓子里更像是堵了一块硕大的棉花,难受的可怕。
诡异,极度的诡异!那东西竟然凭空消失了!在此之前,我还存有一丝侥幸,认为可能是自己的错觉,可是现在看来,它竟真的是个活物,更令我恐惧的是,我根本没有听到它离开的任何声音,它就好像一个幽灵。
未知,最能摧垮一个人的意志。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甚至怀疑它就潜伏在我的身边,或许正和我脸对着脸,而我却看不到它。它到底是什么,人,还是怪物?我实在想不出来。
我用尽全力嘶吼一声,简直用出吃奶的力气疯了似的朝楼下跑去,黑暗的前方到底有什么,我已经不在乎,只有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老楼才能缓解我的恐惧。
四楼不高,在我的拼命奔跑下,底楼门外的光亮已然遥遥在望,最后关头我几乎是用百米冲刺般的速度朝门口冲去。
冲出门口后,我驻着膝盖,几乎是半跪在地上,我感觉喘得几乎是连心肝肺都要一起跳出来了,但是我的心情是喜悦的。明亮的街灯在街面上划过五彩的弧线,飞驰的汽车轰鸣震耳欲聋,行人三三两两,每一个瞬间似乎都在告诉我,我回到了人间。
深秋的寒夜,室外的空气却没那么寒冷,感觉上甚至比老楼里还要高出好几度。我怔怔地站在路边,风也没有楼道里那么强烈了,车水马龙间的光影变化也让我颤抖的心逐渐平复下来。
我心有余悸地回头望去,小小的门内还是填满了实质般的黑暗,屋外的光线半点也透不进去,如同一潭死水。我晃着脑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不久前的一幕幕重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很难想象,我刚才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再一想等会还要回去,我心中又是一阵哀叹。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衣服上已经沾满了灰尘,我想兴许是刚才走的太急,楼梯上不小心蹭到的。
然而就在我要伸手去拍打干净时,突然发现袖口的外侧沾着几根长长的灰褐色毛发,很细很软,细细一闻还带着一股奇怪的腥臭,我愣了一下,心想我一个男人不可能有这样的头发啊,转念一想,难道刚才从楼梯上带下来的?可是按说梳头都在房间里,谁吃饱了没事干跑去楼梯上梳头呢?
不知怎么的,我又想起了走廊的那个消失的影子,那东西身材古怪,行动无声无息,身上长这种怪东西倒也不足为奇。一想到这我浑身又是一阵紧张,连忙甩手把它们拍落在地。
已是晚上九点,行人和车辆也少了很多,沿街的店面也响起大片卷帘门拉下撞击发出的“哐当”声,随着一间间店面的陆续关闭,整条街就更显得冷清起来。
我朝街道的另一头看过去,通宵营业的小卖部暖黄的灯光在拐角处若隐若现,也温暖着我的心,我连忙加快脚步朝那里跑去。
走进那里的大门,就像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暖暖的空调吹在我肩上,终于彻底驱散了我的寒意,连带心里都泛起一阵温暖。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单纯和简单的动物,我此刻才能发自内心地赞叹道--活着,真好!
我直奔摆着泡面的货架,付钱、开盖,滚烫的热水荡起满满的幸福,三分钟后,伴随着迷蒙的白气和“哧溜哧溜”的吸吮,面条的顺滑与饥饿的肠胃紧密结合,一碗6块钱的泡面愣是被我吃出了满汉全席的感觉。
都说“饥寒交迫”,酒足饭饱后我打了个饱嗝,浑身散发着热气,连屋外的严寒也暂时被隔绝,这时候面对那个令我恐惧的老楼,我终于有了几分底气。回去的时候路过二楼,我又朝那个角落看了一眼,那里依旧是空荡荡一片,在遍布的杂物里显得有些突兀。
惨淡的月光静静地洒在不足一平方的地面上,反倒衬得周围的环境更加死气沉沉。我浑身一凛,连忙回过头,快步朝楼上跑去。
三
那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到自己站在一个摇摇欲坠的老屋门口,腐朽破败的木门朝内打开。顺着门口朝里看去,能看到满屋子身材高大的人,但是他们全都背着我一动不动蹲着,就像一个个木桩。
再仔细一看,这些人似乎是以一个奇怪的环形排布,里面腾出一片圆形空地,而在那正中间也蹲了一个人,他的身材更为高大,看上去像个首领。
似乎感应到我在看着他,他的肩膀开始微微晃动,脑袋以一个古怪的姿势僵硬地朝我扭过来,渐渐的,我就看到了他整张脸。
这简直不能称之为一张正常人的脸!他的眼睛嵌在脸颊里活像两颗绿豆,没有眉毛,下颚极端的细长,嘴角两侧还沾着三根细长的胡须,透过它的眼睛,我根本看不到任何属于人的情绪。
就在这时,其余人好像得到了信号一样,一个个全都面无表情地朝我扭过头来,他们的脸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此时正用绿豆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周围死寂无声,连风也停止了流动,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了我和这些面目古怪的人。
我脑袋嗡得一声就炸了,两腿直打摆,转身就要往外逃,但身后的屋门已经消失,现在只剩下一栋惨白的墙壁。
我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冲到墙根,使劲敲着墙壁,但却无济于事。我转过身,背靠着墙壁缓缓下滑。这时候那些怪人已经围在了我身旁,用溜圆的眼珠瞪着我,咧着嘴吱吱叫唤,好像在说:“来吧,我们等你很久了......”
突然,人群一阵骚动,而后自动分开了一条道,每个人都微微低头,就好像迎接尊贵的国王,而在道路的尽头,正静静地站着那个首领。他缓步朝我走来,随着他的走动,肩膀耸动的幅度更大了。
就在那一刹那间,一个影子划过我脑海--那个消失的灰影,我惊诧地发现,它们是多么的相像。
这时候它已经离我不到半米,但是他还是速度不减地向我靠近,他的怪脸在我眼中无限放大,我害怕极了,用尽全身力气要把它推开,可是刚伸出手的瞬间我就愣住了--我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灰褐色的细爪,手臂和手掌上也长出细密的绒毛。
我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脸也变得细长无比,与眼前的怪人如出一辙,顿时,一股恶寒一下子从我脚底板直窜头顶。
“不要......”我大喊出声,但根本是徒劳,怪人依旧无法抗拒地向我靠近,他的嘴角朝两边咧开,像是在嘲笑我的无知。与此同时,所有怪人都站直身体,用同样的姿势一颠一颠向我走来。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屋子顶上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声响,同时我的眼前荡起一阵涟漪,我看到首领的脸色变得焦急起来,他伸出毛茸茸的爪子,闪电般朝我抓来。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就在他的手指在离我五厘米远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被定格,几秒钟后,连同他脸上的阴狠一起变得模糊,最终全部消失不见。
“呼!”我大喘一口气睁开眼,原来一切只是个噩梦。心脏兀自狂跳不止,我揉着发麻的头皮,脑袋里还回荡着刚才的一幕。我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已是早上七点,再睡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我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一直到暖暖的茶水顺着喉咙涌到胃里,心脏深处的那种紧张才稍微缓解一些。
按理说早晨七点正是一天中开始忙碌的时候,但楼里还是很安静,好似隔绝了尘世的一切动静。我微眯着眼睛半靠在沙发上,趁着上班前最后的时间养会神。
但当一切平静下来时,我竟然再次听到了梦里最后的声响,很遥远,就好像来自于天边,但没多久又逐渐变得清晰,仔细一听,好像是无数细小的脚步在天花板上不停地走动。
我愣了一下,原来梦里的声音竟是来自于现实中,我从沙发上跳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这种声音我很熟悉,小时候农村里闹老鼠时候经常听见,可是后来到了城市就不多见了,难道这里也会有老鼠?但是这里平时很少住人,按照常理老鼠没有食物也早该搬家了,一两只还说得过去,哪还会有那么多成群结队一样的留在这里?
就在我陷入沉思的时候,手机闹铃响了,拿起手机一看,乖乖,经我这一耽搁都超过预计上班的时间点两分钟了。我不敢再耽误了,连忙翻身坐起,穿衣、刷牙、洗脸一气呵成,拉开窗帘,窗外明媚的阳光顿时如泉水般涌进,照亮我的额头。
路过二楼时,我扭头看了眼老赵屋子的方向,此刻那里一片沉静,只有扬起的烟尘漂浮在阳光中飞腾起舞,有种萧条的美感。
这时候,我才想起老赵的告诫:到了晚上,就别出去了。我顿时一个激灵——昨晚我可不就是晚上出的门,联想到后来那些古怪的事,我浑身一阵颤抖,下意识往昨晚的灰影处看了一眼,还是空无一物。
我一瞅老赵的房门--开着,心说老赵起得挺早,我冲着楼道口高喊一声:“老赵,我上班去了!”等了一会没有回音后,我就匆匆下了楼。
四
时间虽然晚了一点,但紧赶慢赶总算按时到了单位,没有阴暗的楼道与诡异的怪影,单一严肃而又整洁亮堂的环境仿佛一张画卷在我面前打开,我第一次觉得这枯燥的工作环境也是那么有趣。
中午时分闲暇无事,有同事就聊起了那栋临时用作宿舍的老楼,当听到我说里面还住人时,一个个都表示不信。
“怎么可能,那里都废弃好多年了,谁还会住在那里。”
我苦笑着说:“你还真别不信,虽然那里旧的墙都掉了皮,满屋子都是蜘蛛网,但我还真碰到了一个人,我感觉他是长期就住在里面的。”
“不会吧,他叫什么,我们认识吗?”同事瞪大眼睛。
“我只知道他姓赵,他让我叫他老赵。”
“老赵?”同事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还是摇摇头:“没听说咱们城区银行还有个姓赵的啊,你没记错吧?”
“错不了,他自己跟我说的,我记得清清楚楚。”
这时主任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插话说:“你们进行晚,有些事情不知道也正常。早些时候是有个姓赵的,不过他不是银行的正规员工,而是老楼的保安。后来老楼废弃后,因为新楼已经招好了足够的保安了,行里就想给他一笔钱让他回老家,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从那以后他就一直在那里留了下来。”
“会不会是钱给少了?”一个同事问道。
“不会不会,二十大几万呢,放在平常抵他快十年的收入了,如果他拿去做生意,相比现在的没收入,更是天差地别,”主任摇着头,语气中开始带着回忆:“也有不少人问过他为什么,但他总说是自己住习惯了。说起来我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几年前的事了,其实我也挺奇怪,人是群居动物,这没钱还好说,要是成天静悄悄的没个人说话,精神就得先出问题了,这人倒也不嫌闷得慌。”
我轻笑了一下:“他闷不闷得慌我倒不知道,但要说那屋子安静还真算不上。”迎着主任疑惑的眼神,我把昨晚的事情说了出来。主任听完两眼瞪得老大,关于影子那一段可以解释成人的错觉,但是房顶上闹老鼠的说法,她越想越离奇,她和我一致认为,如果一个地方平时没什么人住的话,绝不可能出现老鼠成群结队安家的现象。
主任毕竟是老员工,有种“以行为家”的责任心,她反复确定事实后郑重对我说:“这事有古怪,老赵是那里常住的吧,下次你碰到他别忘了问问,这老鼠做窝还了得,老楼本来就不牢固,被老鼠一啃还不塌了,街上人来人往,再要是掉下几块砖头砸伤行人,那影响的就是整个银行的声誉!”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心里暗暗钦佩银行老员工缜密的思维与责任意识,换我就不可能顾及到这么多。
随着主任的叙述,我脑袋里再次回顾了一遍昨晚发生的一系列离奇事件,突然间,我又想起了那个奇怪的影子,我脱口而出问道:“主任,你见过有什么东西的影子会凭空飞走吗?”这话毫无逻辑可言,话一出口我的脸就腾地一下红了。
主任愕然地抬起头:“你说什么飞走?”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呃......就当我没说过。”
五
这一整天的上班我都心不在焉,眼前一会闪过老赵的侧脸,一会浮现出走廊里诡异的灰影,一会又看到昨晚噩梦里毛骨悚然的怪人,慌里慌张的还做错了几笔业务。主任看出我的异常,把我叫到一边问了我的情况后,就让我提前下了班,好好休息。我心里挺感动,踏着夕阳匆匆踏上了回家的公交。
刚刚推开老楼的大门时,昨夜的那种阴冷再次让我浑身一缩。
“老赵!”我冲着楼梯口大吼一声,回声在曲折的楼道里回荡起伏,直震得我耳根发麻,然而还是没有任何回音。我心说也许是老赵在忙没听到,但转念一想他就住二楼,我的喊叫声又这么响,这可能吗?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尽全力般地再次喊道:“老赵,你在吗?”
仿佛是作为我的回应,我话音未落,一声巨响“哐当”在我耳边突然响起,巨大的声浪震的我的耳朵嗡嗡直响,连带脚下的楼板都跟着晃动了几下。我手猛一哆嗦,手机一下就掉在地上,这里只有老赵一人,该不会是他出什么事了吧?
我心里一急,连手机都不顾就抓住扶梯两级并一级地向上奔去,然而就在我刚刚踏上二楼的时候,突然瞥见一个瘦小的人影一动不动蜷缩在台阶的阴影里,我定睛一看,心里顿时一沉,我的天,这不是老赵吗?!
我连忙转身去扶他,但就在手刚要触碰到他的刹那,他突然筛糠似地颤抖起来,紧接着两眼陡然圆睁。当我看到他的眼睛时,浑身上下顿时涌起一阵强烈的恶寒——他的眼眶中嵌着的眼珠并不是寻常的黑白二色,而是通体泛着惨绿,在黑暗中幽幽地泛着光。
那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我,仿佛能穿透我的心脏,我吓的手触电似地缩了回来。然而下一刻,他眼中的凌厉又变为惊恐,整张脸犹如纸团一样急剧扭曲起来,嘴角歪斜,感觉像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与此同时,他枯萎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抬起指着我的身后,喉咙里也发出嗬嗬地声音,我转头朝后望去,脑袋嗡得一下就炸了,昨晚的阴影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我的不远处,借着惨淡的月光,我能清晰地看出它的胸膛在缓缓起伏,看样子竟是在呼吸。
我心慌的厉害,浑身上下都没了主意,就在这时,那灰影动了。随着它的移动,它身下的影子在惨淡月光的照射下,笼罩的范围变得越来越大,甚至要把整片走廊吞没,我依稀能看出它非人的轮廓外,飘荡着无数细长的的毛发。
它的体型硕大,当那头颅的轮廓映入我视线的一刹那,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我惊恐地发现,它的嘴脸竟与梦里的怪物们如出一辙!
“嗒嗒,嗒嗒”,熟悉的脚步声再次回荡起来。
一个人经受了太多的刺激,整个人都会变得麻木,而我,现在就是这个状态。此时我的脑袋是木然的,任由这声音撕裂着我的耳膜。
原来那影子,竟是一只老鼠!
可是什么老鼠能长得这么大呢?抑或是一个鼠面人身的怪物?此刻我多么希望自己身处的,是一场匪夷所思的梦境。
我已无暇再顾及身后的老赵,我也不知道等待我的命运是什么,我只知道眼前的恐惧足以让我窒息。随着时间的流逝,灰影变得越来越大,那粗糙皮毛上的灰色长毛也纤毫毕现,我甚至能看到它们在空气的流动中打着卷。
就在窗口透进来的月光被它的躯体完全遮蔽的刹那,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寂静,还是寂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可是等了好久,笼罩我的死亡却迟迟没有来到,我又颤抖地睁开眼睛,只看见眼前宽阔的走廊上空无一物,哪有那怪物的半点踪影?
“吱吱,吱吱,”短小急促的声音从脚边传来,我错愕地低下头,这一看差点把我气的背过气去。墙角处,一只灰毛小老鼠正仰着头,朝我直叫唤,又尖又长的下颚、绿豆般的眼珠加上灰黑色的皮毛,简直就是那怪物的缩小版。
再仔细一看,周围门框等物件的影子在走廊上拉长得可怕,原来因为光线角度的问题,导致老鼠的影子被无限地拉长。
“原来是你这个小东西!”我气不打一处来,作势欲打,但它却仿佛有灵性一般,我手还没来得及举起,转身一溜烟跑就没影了,那方向正是二楼走廊的尽头。
我愣了一下,那里不是老赵住的地方吗,难道是他那里闹老鼠?再一想,这个念头越发的靠谱起来,整栋楼就他和我两个人住,而我才来没多久,那些老鼠很可能是以他屋子的东西为生,只是他怎么这么不注意卫生呢,老鼠可是会传播病菌的。
当然,这个推断还要经过老赵的证实。
我想起了老赵,连忙转身,却看到他已经坐直了身子坐在台阶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还好刚才的绿光已经看不见了。可是我还是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连忙问他:“你看我干啥。”
老赵收回目光,重又看向地面,淡淡地说:“没什么。”
“我刚才看你摔倒在地上,没摔伤吧?”我追问道。
老赵叹了一口气,无所谓地说:“不打紧,就是不小心被几粒老鼠屎绊倒了。”说完他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米粒般的黑乎乎的颗粒,还有同时被带到在地的金属脸盆。
我心里一松,果然我在楼梯下面听到的响声是老赵发出的,人没事就好,我叹了口气:“原来这里真的有老鼠啊。”
没想到老赵闪电般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你知道?”
我抚着胸口:“那可不,昨晚就是被你房门前的灰影吓了一跳,就现在这小心脏还扑通扑通直跳呢。”
“什么!你昨晚出门了?”
“是啊,肚子饿没办法,就只能去外面买吃的了呀。”
谁料老赵一拍大腿,气急败坏地指着我喊道:“坏了!谁让你晚上出门的,我说怎么今天有点不对劲。”
我大惑不解:“晚上出门买点吃的怎么了?也就是我们小县城,人家大上海的晚上10点才刚刚开始夜生活呢。”
老赵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你不懂,你不懂,咱们这老楼不比其他地方,这里住着......”
“这里住着什么?”
老赵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说:“你宿舍应该是双人吧,今天我搬到你房间睡吧。”
我脸一红:“干嘛?我们两个大老爷们睡在多别扭啊?”
老赵两眼一瞪:“谁和你睡一起了,我打地铺!瞎咋呼啥,还不是为你好!”然后也不解释转身就回了宿舍,应该是去拿衣服被褥去了。
我咂舌,心说这老赵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说干就干,丝毫不给我拒绝的余地,也不知道他这是为啥,还有最后这句“还不是为你好”我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六
奇怪的是,老赵在宿舍里捣鼓了半天,竟然不是去拿自己的衣服被子,而是搬来了一个深色的木盒。我看着老赵费力的样子,估摸着这盒子有点分量,那模样陈旧不堪,大部分表面已经灰白发霉,看样子是有些年代了,但是正面一个凹版雕刻的钟馗栩栩如生,表明它似乎有些来历。
而当我问他拿这个盒子来做什么的时候,他只笑着摇了摇头,他说这个盒子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老赵虽嘴上没说什么,可是我看出来他对这个木盒看得极为重要,临睡前他用随身携带的黄绸布沿着雕刻的痕迹细细擦去盒子上的灰尘,然后把木盒子端端正正的摆在电视柜上,又不放心蹲下身,像罗盘一样仔仔细细地调整了几个方位,才爬上地铺裹紧被子,嘴里还不忘对我说,没事不要去动这个盒子。
我心说我当然知道,看你这玄乎样,我吃饱了撑的才去碰你那宝贝疙瘩。然后我看了眼时间,顿时怪叫出声:“这才8点,你就睡了?”
老赵把被子蒙过头,含糊不清地说:“现在养足精神,万一有事晚上也好有精力应付。”
“要应付什么?”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急问道。
老赵还是没回答我,有时候我真的想狠狠地揍他,为啥他说什么都是半句话呢?
没过多久,耳边就传来轻微的鼾声,很快又变成了震天巨响,这排场都快赶上昨晚楼上的老鼠排山倒海般的了。一念至此,我心里忽地一跳,难道老赵说要应付的就是老鼠?但随即我又推翻自己的想法,几只老鼠至于让老赵一个大活人这样严阵以待,甚至搬到我的房间吗?
时间尚早,而且经老赵神神叨叨地一折腾,我一时半会也睡不大着,就打开手机随便划拉起来,但我不敢把声音开得太大声,一方面怕影响老赵休息,另一方面也许是这些天的遭遇对我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我总想留一分警觉。
然而渐渐的,手机的魔力还是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感到听不到老赵的呼噜声了,我茫然抬头,突然浑身一个激灵--我的老天爷,老赵竟然就坐直了身子,偏着头直愣愣地盯着我!
这模样让我一下想起了之前老赵呆坐在台阶上的古怪模样,我手猛一哆嗦,手机差点脱手飞出,我惊叫到:“你干啥!”
老赵眼中恢复了些神采,他使劲眨了两下眼睛:“睡不着了,就醒了。”
“那你盯着我看干啥?”
“有吗?我还看你大惊小怪呢!”老赵不置可否地笑笑,他起身给自己冲了一杯热水,呷了一口后悠悠地说:“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晚上出门吗?”
我摇头,这也是我这几天一直想知道的问题。老赵看了我一眼,把茶杯轻轻放到床头柜上,他的声音在袅袅的热气后面若隐若现:“万物有灵,人有人道,这动物呢,也有动物的道。就比方说山里供奉的‘黄大仙’,其实就是俗称的黄鼠狼,还有一些蛇类也很容易得道,动物的道就是妖道。”他又抬眼看了一下我,压低声音说:“别以为这些就只有在小说里才见得到,很多时候它们就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老赵这话说的我瞠目结舌,他用手指着天花板继续说:“你别看这楼不起眼,里面的学问可大了去了,那些妖道最喜欢呆在这种地方,老楼人少,又能聚阴。白天还好一些,还有外面的人气庇护,到了晚上人气更弱,不让你出去也是为了防止你冲撞了妖道。”
我被他说的浑身发毛,我颤抖着声音问:“你......你是说这楼里有......妖道?”
老赵斜了我一眼,话锋一转:“我问你,那天晚上你回来后,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我歪着脑袋努力回忆:“就是后来做了个噩梦,梦到很多长着老鼠脸的人,后来醒来后就感觉屋顶上响个不停,好像真的闹老鼠了,我还纳闷呢,这老楼鸟不拉屎的怎么会有这么老鼠。再后来就看到一个巨大的老鼠的影子,搞了半天原来是一只小老鼠......”
“停--”老赵打断我,“你就没有发现里面有什么联系?”
老赵的话就像是在证实我心中的猜想。鼠!这一连串事情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与老鼠搭边。联想到老赵刚才说的妖道,我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难道老赵所说的妖道就是......
老赵瞅了瞅我的脸色,知道我已猜到了大概,他把身子朝我这边凑了凑,仿佛想要跟我再说些什么,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脸色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他坐直身体,朝我使一眼色,还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一定有事发生,于是我也学着他的模样坐直在床上。
四周一下子变得一片寂静,我能清晰地听到两人低沉的呼吸声,头顶的吊灯微微晃动着,惨白的灯光映的我俩的影子也跟着一荡一荡,像两个不知名的鬼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老赵仍然像一块石头一样静坐在那里,但是我却渐渐感到不耐烦起来,我用余光不停瞄着老赵的身影,心里疑惑着我们到底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我快要按捺不住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轻微的嗒嗒声,那声音很遥远,就好像是从天边传来,可是那种熟悉感让我顿时毛骨悚然,联想到临睡前老赵一番玄乎的说法,我心脏猛一阵收缩,难道老赵今晚等的就是它?
我微不可查地向老赵方向偏了一下头,我看到老赵平视前方的目光中难得地透着凝重,我能感到他肩头轻微的颤抖。这时候,嗒嗒声越发密集起来,就像无数脚步在天花板上猛烈地跑动,那种压倒一切的气势一下子让我回到了昨晚,不!甚至比昨晚还要猛烈许多。
按照昨晚的经验,脚步声仅是路过,就这样,我和老赵一言不发,静静地等着,我想老赵和我心里也是一样的想法。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嗒嗒的声音很快变为隆隆的巨响,然而就在它们来到我们正上方,没有预兆的,它竟突然戛然而止,极动与极静的瞬间切换让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感觉就好像120码时速的汽车在没有任何外力的作用下瞬间停止,完全不合常理。
我以为听错了,直到耳朵里嗡嗡的余音也消失不见时,我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看向老赵。
然而老赵此时已经飞速地行动了起来,他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迅速从床上翻身跳下,几个跨步就来到木盒前,一把扯开盖在盒子上的黄绸布,露出那个古色古香的盒子。
老赵双掌并用,手指如电,我只看到两道灰影在他的指尖翻腾,似乎开盒也是一个极为复杂的活。打开盒子后,他先是从中取出一个香台摆在地上,然后小心抽出6支粗大的灰褐色清香,然后他向我招招手,把六支香分给我三根,然后掏出打火机给我俩点上,最后双膝跪地举香郑重拜了三拜插进香台里。
直到望着袅袅升腾起来的烟丝,老赵有闲工夫用手腕擦了一把汗,舒一口气,瘫坐在了地上。
说也奇怪,就在老赵忙完这一切后,屋顶上的隆隆声又重新响起了,这次声响虽然依旧很强,但总感觉没有刚才的咄咄逼人了。最关键的是,它们似乎向远处而去了,直到声音完全消失不见,老赵才又重新做回床沿上。
他抽出一根红塔山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燃,使劲吧嗒了一口,又缓缓吐出一个眼圈,才微眯着眼睛自顾自讲了起来。
“那是鼠仙,”老赵第一句话就石破天惊,但是他看也不看我继续说道,“妖道认熟不认生,昨晚你的出门算是得罪它们了。”
如果说他第一句话还能让我置身事外,第二句话直接把我吓得脸色煞白:“鼠......鼠仙?盯上我了,那咋办?”
“幸好有我,要不然今天晚上有你受的,要知道它们这次就是冲你来的,”老赵朝香台处努了努嘴巴说,“人吃饭,妖用香,记住,这个香台7天内不要拿掉,这些香也你留着,晚上的时候就把它点起来,千万别忘了。”
我点头如捣蒜,老赵深深看了我一眼,又接着说:“你们年轻人晚上事儿多,记住,点了香后才能出去,但是万事小心。”
老赵一嘱咐,我心里着实踏实不少,我又弱弱地问他:“鼠仙就是老鼠得道成精了吗?”
老赵一瞪眼:“废话!”说完就扯了扯被子,翻身朝向了另一边,很快他的呼噜声又开始响彻云霄起来。
我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天花板,又看了一会静静燃烧的香台,然后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这一折腾都近凌晨两点了,想着明天还要上班,我赶紧盖好被子躺下,大概是今天晚上的折腾实在是让我疲劳,我也很快进入梦乡。
七
一夜无梦。
第二天的闹钟叫醒我的时候已是早晨七点,环顾四周,老赵早已不见踪影,经过一晚上的燃烧,竖立在香台上的三支香大部分都已成了焦炭,像柳枝一样弯下来,只在根部剩下一个小小的头,打开门,楼道里的风吹过,依稀能瞧见若有若无的红丝一闪一烁。
看来这香可是真价实货啊,我感叹着,经过一晚上的燃烧还能剩这么点,放在市面上卖的大部分香,早就啥也没了。拉开窗帘,外面阳光明媚,隔着窗栅栏的格栅一层层涂抹在被褥上,扬起一阵生命的喜悦,我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可真是舒坦无比。
往后的几天我都没有忘记老赵的嘱咐,下班一回宿舍,第一时间就是点燃那三柱清香,然后郑重地插在香台上。有时候我在想,老赵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一个小小的保安会知道这么玄而又玄的门门道道,可不管怎么样,住在这神秘而又古怪的老楼里,身边有老赵相伴,也多个放心。
然而这平静的生活有一天还是被打破了,那天晚上行里举办客户答谢会,散会时已是晚上九点,喝得迷迷糊糊的我摇摇晃晃地回了宿舍后,连衣服都没脱就躺在了床上,浑然忘记了点香的事情。
风很大,大概是后半夜吧,一阵剧烈的撞击声把我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吵醒,随后我感到门口依稀有一个人影,裹挟着屋外幽蓝的光线从外面走了进来,因为背光,我看不清面容,只记得他的个子非常高大。
宿醉使我头疼欲裂,我只能勉强支楞起眼皮,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声,再睁眼,门口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房门孤零零地半掩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撞击着门框。
是老赵吗?可是看那身材又不想,也可能是我看错了吧,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可其他先不说,我每次进来时,绝不可能不关门呀。
重新躺下的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不一会儿就腹胀难忍,我不得不摸索着起身去厕所,顺便把门给重新关上。半夜的空气很凉,我探头一看,门外乌漆麻黑一片,寒风凄苦凄苦地带着哨,整个走廊就像是一座无底深渊。我缩了缩脑袋,连忙关好房门钻了回去。
卫生间不大,中间用磨砂的塑料挂帘隔开,里面是淋浴,外面则是平常的洗漱,虽然破旧,但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也没想开灯,想着快速解决战斗好早点回去睡觉。
就在我一泡洪流入大海的时候,我余光瞥见帘子的另一面倒映出一个一人多高的模糊影子,我也没细想,寻思着因为老赵昨天来我这住过,兴许是他摆在那里的扫帚之类的东西,主要是这时候头疼难忍,也没精力去在意这些,然而用完厕所后再一看,却令我大惊失色。
只见帘子后面空荡荡的,那还有半个的影子。要说重量轻被风刮走,但那头就是结结实实的墙壁,典型的死胡同;要说倒在地上,我也没听到东西掉落在地声音。
难道......我颤抖着把灯打开,就在光线洒满整个卫生间的刹那,我看到一个人影从帘子后面隐现,因为帘子的阻挡,我看不清细节,只能依稀辨别出大致的形状,但他全身一动不动,连呼吸的起伏难以察觉,我甚至不确定他到底是否还活着。这诡异的一幕顿时让我心惊肉跳,我不敢出声叫喊,连灯也来不及关就飞奔而出,只等着第二天天亮,只有光明才能驱散我的恐惧。
不知不觉,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又回到了卫生间,这次我没有跑,不是我不想跑,而是我的双腿根本不受我的控制。门帘后依旧伫立那个人影,与前次不同的是,这次他的脸庞竟然在缓缓向我靠近,速度很慢,但却无可阻挡,眼看着他的脸庞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那种扑面而来的压力简直要把我的心脏生生挤爆。
最后他的脸基本已经全部贴合在塑料帘子上,形成一个向外凸起的轮廓。但因为五官的凹凸,此时他的眼眶与鼻梁四周只剩下漆黑的空洞,就好像一个巨大的骷髅生生摆在你面前,在死寂的深夜尤其渗人。
我看得头皮发麻,一股寒意猛地从脚后跟直涌上后背,我不知哪来的力气,嗓子眼挤出一声非人的惨嚎,一下就醒了。
这时我酒已醒了7分,脑袋也没有刚才那么迷糊了,我茫然地环顾四周,一切如常。然而当我的目光无意识掠过电视柜的时候,却陡然发现香案上已空无一物。
糟了!昨晚酒喝得太猛,连最重要的香都忘记点了。老赵严肃的告诫声重又在我的脑海里响起,我眼睛冷不丁瞄到头顶正上方。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我浑身血流倒流,汗毛根根炸起,我敢发誓,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匪夷所思的场景。
一个极其诡异的身影就面对面漂浮在我的正上方,他的脸如同老鼠一样瘦长,绿豆大的眼睛与我对视在一起。他裹着及至膝盖的惨白色寿衣,灰白色的小腿裸露着,像铁棍山药一样细长带毛,还有一股特殊的腥臭。
就体型来看,竟然与卫生间的怪影如出一辙!我吓的肝胆俱裂,我一下子恍然,原来当时帘子后面站着的,竟是这么一个鼠面人身的怪物。
此时它的脸与我只有不到十厘米的距离,我能清晰瞧见他通红的眼珠透射出的邪异,甚至能闻到它嘴里散发的腐臭。它就像一具腐尸一样漂浮在空气中,或许下一秒,他就会张开它肮脏的大嘴,把我整个头颅一口咬下。
此刻我多么希望是一个噩梦,但理智告诉我不是,我浑身无力,身体就像死死黏在床板上一样,连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在这几秒钟里,我能感到丝丝缕缕的生命力从我身体内抽离,逐渐渗透进身前的怪物体内。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要死了么?我绝望地想着。我想到了自己的亲人、朋友,以及自己在这世上曾拥有的一切,最后,我的大脑定格在老赵那张黝黑的老脸上。
他,正对着我笑。
八
“轰隆”,就在我意识逐渐消散的刹那,门口猛地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沉闷的门锁掉落的声音,急促的脚步声向我传来。我用尽全力把眼皮撑开一条缝,朦胧中瞥见一道矮小的人影闪身而入,扑通一声跪落在我的床边。
是老赵!我心中狂喜,可是我太虚弱了,我想爬起,但手臂里怎么也提不起一丝力气,我喉结耸动着,但就连嗓子里都发不出一点声音。但是我能勉强听清耳边的动静,此刻老赵就像是中了邪一样念念有词,那模样像是在唱戏,但又听不懂在说些什么,音调古怪,就好像是在说一门新的语言。
大约五六分钟后,老赵不再念叨了,接着地面上响起了“咚咚咚”的闷响,我听出来,那是老赵在磕头。可是要在水泥地面上嗑出这样的声响,那该多用力呀。
巧的是,老赵一嗑完头,我就感觉身体恢复了知觉,再睁眼,自己面前空荡荡的,那个可怖的怪物不是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老赵依然跪拜在地上,喃喃地小声念叨着什么,身前的水泥地上,一小摊血迹触目惊心,而老赵的额头也是殷红一片。
我心里一阵愧疚,我猜想老赵此刻的惨状都是我没点香所致,那只怪物,应该就是所谓的“鼠仙”!
我支撑着手肘半撑起身,向老赵使劲挥挥手,告诉他鼠仙已经走了。他这才抬起头,眼球上已经布满血丝,一条血线顺着额头滑落鼻尖。
我手忙脚乱要爬起那创口贴,然而脚下本就无力,一个踩空更是从床上重重摔下,反倒是老赵伸手扶起了我。老赵扶我坐在沙发上后,又径直去拿了电视柜前的香台。
我看到老赵把香台拿到茶几上,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枚小刀,然后伸出自己的食指一割,鲜血就顺着伤口不停地渗了出来,一滴一滴滴落在香灰中。神奇的是,每一滴鲜血掉入香灰的一瞬间,就像海绵似的被吸得一丝不剩。
我看的砸舌不已,老赵却好像习以为常,那短短的几分钟里,老赵就像一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直至指尖的伤口凝固,再也流不出一滴鲜血的时候,他才停了手。
然后他抬眼看了下我,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铜钵,又从最里面的衣服兜里拿出一小瓶黄澄澄的液体,晃荡了几下后慢慢倒入铜钵,顿时一股清甜的香味瞬间就弥漫整间屋子。
我猜想这可能是老赵的秘密,但我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他是什么。他不说话,眼睛只是凝视着铜钵中的液体,直到它平滑如镜才说了一个字:“油。”
“什么油这么香,我怎么没见过?”
“尸油!”
“什......什么!”我大惊失色,我知道老赵没必要骗我,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一系列离奇的事让我不得不相信他所说的事实,但是我还是不死心地问:“尸体身上的油?不应该是臭的吗?”
“谁告诉你尸油是臭的?我告诉你,尸油可香了,是人的肉体一生的精华,”他又看了眼天花板,喃喃地说“鼠仙最喜欢这玩意。”老赵小心地把盛满尸油的铜钵递到我手上,冲我说:“去把它放到香案上,小心别洒出来。”
等我颤抖着双手把它放稳当后,老赵才长叹一口气:“你小子这次真是差点闯了大祸,插香这么简单的事都能出错我也是服了你,也幸好我路过,要不然你今晚就惨了。你知道刚才我为什么让你把铜钵放过去吗?因为只有由你拿过去才能消解这次的灾祸。”
老赵注视着案台上的尸油无奈地说:“这么些尸油换你一命,你小子可赚大发了。”
我苦笑不止,然后问老赵:“它以后还会来吗?”
老赵戏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说:“那当然,明天晚上准时光顾你房间。”
我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起来:“那......那咋办?”
“放心,这么些尸油摆这里,供它好吃好喝大半年了。再说你在这也住不长久,很快就要搬宿舍了不是?”
听老赵说大半年,我又一惊一乍地说:“它还会回来大吃大喝?”
“你小子想哪去了,意念,意念懂不?你见过哪个人烧香拜佛时看到佛祖亲身驾临的?”
我才稍稍放心,随即我看到他额头的伤口,我又是一阵愧疚,连忙说:“你头上不要紧吧?要不要去医院包扎一下?”老赵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说没事。
这时我的目光又掠过电视柜上盛满尸油的铜钵,暗暗寻思着,老赵说要摆在这里好几天,难不成这段时间我要每晚和它相伴?
当我苦着脸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老赵的时候,迎来的是老赵一个火爆栗子:“就这样你小子还不知足,你就当它是香水不就行了?把鼠仙喂饱了,它才能不惦记着你。”
“那你呢?”此刻,我紧绷的心终于彻底放松下来,这时我反而为老赵担心起来,想着搬宿舍后,老赵又要一个人住在这楼里,听老赵说这尸油可只能维持大半年。
“我你就别操心了,我自有办法。”
我也不追问,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趁着这机会问他:“前些年宿舍搬迁,你怎么还留在这里?这里不是有鼠仙吗?”
老赵叹了口气,目光中带着回忆:“前些年老楼搬迁,一块石头从房梁上砸下来,是鼠仙帮我挡了这一下,作为报答我就一直留在这里和它作伴。”他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带着悲哀:“我老了,无儿无女,鼠仙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喽。”
“那过两年老楼要是拆迁了怎么办?”
“不说我能不能活到那个岁数,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就跟着鼠仙回它的故乡,鼠仙说,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尾声
那次我们一直聊了一整晚,从他的口中得知,鼠仙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可怕,只要懂得尊重,就能和平共处。但每次想起那些可怖场景我还是心有余悸。
老楼装修好后,我就从老楼搬出去了,闲暇时候我曾有几次回过老楼,但却总瞧不见老赵的身影,但好在他房间的床单被褥都在,走廊里还晾着几条短衫,我想着只要他还住在这里,总有机会遇见他。
直到五年后的一天,我再次来到老赵的屋子里时,一切都已经搬空。我知道,他走了。
那么多年过去了,老楼好像一点没变,然而早已物是人非。
我不知道老赵去了哪里,曾经相处过的日子里,他从没给过我他的联系方式。我想,也许他跟随鼠仙去了遥远的大草原,或许在那里,才是老赵期望的生活。
鼠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