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 十三、水鬼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四周一片片宁静,我坐起来,窗外是一片大好的月色,没有风,树叶都安静地一动不动,我望着地上那一片银光,不由的就想起了他,曾经那个神采奕奕的学者,刚才那个样貌可怖的怪物。
现在是临晨一点左右,我准备到外面去透透气,我太不喜欢医院里的来苏水味了,于是我披了衣服到院子里去。
外面那清亮的银光镀上了每一片树叶,每一朵花,每一块石头,是那么宁静和谐,我找了靠近花坛的长椅上坐下来,望着花坛中那小水池里一片片月光陷入了回忆里。
那个人,我曾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了,他周围的人都说他很冷漠,可是我却觉得他是世上最最容易亲近的人,他常常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衣服,常常坐在阳光下看书,他懂的东西很多,也许就是因为他的与众不同,所以旁人才会这样忌妒他,可是他却毫不在意,他经常会拍拍我的头,对我说:“那毕,你现在还小,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样的能力,但我知道,你跟其他人不同,不像他们那样只为自己会些小儿科的东西就沾沾自喜,而且,除了你所亲近的人外,别人都没有办法靠近你,就像你身体里识别信息的密码一样,比如我们是朋友,那么我就可以这样拍拍你的小脑袋,你的父母和朋友才能抱抱你,拉拉你的小手,但是陌生人是不可能做到这些的,当然,这样并非好事,有些时候,伤害你的往往就是你最亲近的人,也许你还不理解,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
是的,我长大了,我已经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他还告诉我,他无法估计我将来还会有什么样的潜能被发现,所以,要我一定要善良,要学会去帮助别人,去爱护别人,他曾送我一个有拇指甲盖般大小的白玉镜,他说这个必须要一直带在身上,直到我能完全掌控一切的时候才能拿掉,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我不记得了,再后来,自己跟家人到了这个城市,我再也没有见过他,而那个白玉镜也不见了,谁知道再见到他,却是这样的情景,如果不是他尽力用他的眼神来告诉我,我怎么也无法从他那灰蒙蒙的眼睛里看出他是谁。
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竟然已经死了,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也变成石头一样放在哪所医院的停尸房里,或者,他也同其他石化尸一样不见了,为什么会是这样呢,他死了,耶蒙也应该知道,他应该来找我,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耶蒙和我的老师,也是因为他是耶蒙的父亲。
这时,我明显地感觉到在花坛后面的那几株玫瑰树旁一个影子忽地一闪。
我没有理会她,毕竟在医院这种生死同处的地方,有些东西存在是很正常的,她并没有离开,而是躲在树后看着我。
“我不会防碍你的。”我说。
过了好一会儿,她从树下走了出来,穿着水蓝的运动服,扎着马尾辫,脸孔半透明。
她向我移了几步,停在五米开外,就不再靠近了,我没有看她。
“是找我?”我问。
她点点头,然后说:“谢谢。”
她的声音四散在空气里,从四面八方传来,就像她的身体一样飘渺不定,随时可能被风吹散。
“谢我什么?”我纳闷地看她。
她向后退了一步:“谢谢你救我,从蓄水池。”
她的声音传来的时候,是那么的空洞。
我这才想起她,不用仔细打量,还是看出她身上不断地往下流着水。
“不用谢我,是你太大意,为了一个不值钱的东西,不值得。”我看着满池的月光飘荡。
“是他送我的,定情物,我不能随便丢掉,虽然他不要了,把它丢进蓄水池,说我们不能,把感情寄托在一块宝石上,他连那么宝贵的东西都不要,他不要了……”她捂着脸呜呜地哭着。
我不能告诉她那红宝石是杀人的东西,她这么伤心。
“来生,别再这么轻言放弃生命,不过一块石头,怎么能负载生命之重、感情之重?”
“我没有放弃,生命,我不想死,是他说不要我,我不甘心,没有了他我怎么活下去。”她大声嘶喊着,发泄心里的委屈。
换了我,也会如此伤心。
“我恨他,我恨他。”她说恨的时候,哭的更厉害,却看不见她的泪水。
“你相信轮回,相信前生吗?也许上一世,你也这样对待过他,那么,这辈子轮到你还他的债,扯平了,你又何必如此?去你该去的地方,以后,你们形同陌路,去找另一个纠缠不清的人生吧。”我望着她,一直望着,然后她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
她渐渐止住了伤心,血红色的眼睛变成黑色,她向我弯弯腰,然后走向黑暗。
我看着她的背影轻叹一声,没有告诉她,她的那个所谓男友此时正遭受着病痛的折磨,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几个医生正在为他切除双腿,这些,是崇迪告诉我的。
世上无奈的事很多很多,看透了,就不悲伤了。
我站起来正要走,突然听到“咕噜噜”的水声,回过头,从小水池中往外伸出一支手来,接着是第二支,然后是黑色的头发,发下,那张苍白的如纸样的脸,等她完全从水里爬上来的时候,我才知道,她只有上半身飘浮在空气中,一下看见我,停在水池边,我感觉到她内心无比的仇恨,她是要去复仇。
“不要管我的闲事。”她恶狠狠地说,却不敢靠近半步。
“我没想管,只是你不要太过份。”说完,我转身回到病房,那个影子从我门前快速飘过。
第二天,护士们在外面匆忙的脚步声告诉我,有人死了。
才刚刚九点,崇迪就来了,还拎着一些水果。
“好些了?”他问。
我点点头:“我竟然会晕倒。”
“你为什么不会晕倒?女孩子遇到突发事件,晕过去很正常。”他感到可笑地摇摇头。
“你说的没错,至少我还是人呀。”我耸耸肩,然后去袋子里拿水果出来吃。
“可以回家了?”我问他。
“医生说可以了,另外,我有件很奇怪的事情想问你。”他把玩着手里的车钥匙。
“什么?”我吃着东西心不在焉地问他。
“医生昨天给你检查的时候,所有的机器都失灵了,等你一离开,全都恢复正常,你以前有这种经历吗?”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差点脱口而出这也很正常。
“我不用回答你这个问题,在你眼里,我已经不是正常人了,就当我是个外星人吧。”我冲他做了个鬼脸。
“我有时候真的当你是个外星人,哪颗星的?”
“一颗你们地球人不曾知道的星,再过一段时间,可能会来跟地球人做朋友了。”我们开着玩笑。
“护士小姐,这个小姑娘可以出院了吗?”一个护士进来的时候,崇迪问她,她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依她的胃口来看,应该可以了。”此时,我正在吃第三个香蕉,而桌上已经放了两个果核。崇迪哑然地看着我,我视而不见。
“昨天又有人死了?我刚来的时候看见你们都在忙。”他没有说看见一具尸体被推进电梯。
护士给另一个病人换药,棉纱下,是一大块被撕裂的皮肤。
“一个重感冒病人,本来已经快好了,谁知道半夜突然病变,一检查才发现他的内脏竟然都坏死了,天不亮就死了。”护士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在医院工作时间久了,就会变成麻木。
“怎么会这样?”崇迪倒很好奇。
“谁知道,他入院的时候做过检查,一切正常。”护士换好药走了。
他转过头来看看我:“你能知道吗?”
“呵,还真当我是外星人呀?人该死的时候就会死了,不管出现什么情况。”我忽然想起那些石化的尸体,“当然,有些事是说不定的,不说了,我想回去了。”今天尤瑞卡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