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皮癞子（133）——逃跑失败

花妮先一步进了人群，麻皮由老者也牵着手走了进去。

人群中央的地上躺着的人已俨然脱去正常模样，蜷缩的身体像是只土粽子，在密集的气息中微微颤抖着。有人喊：“把这贼娃子送去派出所。”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呼应，又有人再补上两脚。地上的人在疼痛中由蜷缩艰难地转换成跪姿，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慢慢把埋在肘下的脸露了出来。

那是一张几乎看不出肤色的脸，厚厚的黄土覆在他整张脸颊上，额角处两条红色的蚯蚓正缓慢地从土层向下穿梭。从他空洞的两眼间现出的眼白里，大家读到了一只困兽的恐惧。他一张嘴，血红的口几乎占据了半张脸：“求求你们了，别把俺送到派出所。”他把身体向下弯去，一口气磕下几个响头，“再打俺一顿都行，别送俺去派出所。”他头上刚才的那两条红色的蚯蚓也钻进了土里，眼下却猛然冲出两道泥沟来：“俺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走到近处的花妮呆呆望着面前这个瘦弱的、正在哭泣的半大男孩，竟然毫无征兆地扑了过去。脚下的男孩吓得用手一挡，嘴里念叨着：“轻点打，轻点打。”想象中的拳头并没有落下来。花妮保持跪姿，伸出的手只是轻轻放在了他的头上，扑棱棱，一头的黄土弹落下来，男孩几乎迷了眼睛。

他认出她来了。是那个在邮局里被人欺负的“傻子”。她磕头的时候他的心里也像被针扎着似的疼。他仿佛看到了几日前为了能再跟邻人借点钱给他娘瞧病时，自己也是那样跪在地上给人家磕头的。他不想偷，知道偷不对，知道大家日子都过得苦，该会有多么痛恨偷东西的贼人。但是娘没钱瞧病，弟妹饿得哭鼻子，只有他这么一个能“顶事”的人了啊！

他看着翠莲把钱揣进口袋，看着她们走进供销社，看着麻皮两兄弟期待吃糖时欢喜的神情，恍然间，眼前的人就变成了自己的弟妹。——不偷，娘就起不来，弟妹就得继续挨饿。

偷！还是得偷！

他恨不得将自己化身成为淹没在夜色里的幽灵，恨不得变成翠莲的影子。他的眼睛死死贴在翠莲身上。

偷了就跑，嗯——偷了就跑！

他得手了，他风一样地跑了。他本来就要跑远了，成功了，却不知从哪里突然腾出一只脚，“咣当”就给他踹倒了，他的身体像是一片随风凋零的树叶，向下、旋转、世界从立体变为平面，他——失去动能的那一瞬间，只想着如何保住手里攥着的一百块钱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