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故乡永远在远方
真是难受,总是放假时,我们就有事。这不,又一个楼盘凑到清明交房,我们分包单位必须配合。总说房价贵,总说要限购,可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打桩机,到处都是航吊,一座座高楼密密麻麻,争先恐后向天冲去,挤得我们一步步后退。
每年的五一,国庆,元旦总有房交,总有验房的人多如蚂蚁。顾客就是上帝,我们就一遍遍当上帝的仆人,鞍前马后,尽心尽力。
什么涂料没刷好,踢脚线有缝,开关没装平,地板变形,门窗关不严,等等。一拨一拨的人,听到召唤,提起工具就去,当场能修就修,不能修就定一个日期。
我们空调只要装好了,基本上没什么维修的,但即使一点事没有,也必须有几个人待命,应付台面上的事情,以防万一。上帝一发怒,有人就要哭。
前一段时间,老天不知怎么那么伤悲,下雨下得忘了形,不知道止歇,弄得一切都要发霉。今天难得一个艳阳天,风柔得像小姑娘的脸,分外妩媚,阳光如浓淡正宜的酒,晒在身上,让人微醺。
没什么事,我就沉醉在这微醺中,任清风一缕一缕吹拂,任阳光一阵一阵浸润,我眯上眼,细细品味这酥骨蚀魂的安逸。其实,生活就是这么简单,不思量,不相忘,不红着脖子扯,不黑着眼圈忙,一绺风,一片暖阳,亮堂堂地躺一场,比吃肉喝汤都强。
就在我如神仙长醉不愿醒时,颈窝处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在窸窸窣窣地爬,轻一脚重一脚。有点扫兴,不识时务的东西,我眼也不睁,随手一扒拉,什么虫子被我扔下了,手却一阵钻心地痛。
我猛然撑开眼,指肚处有一截虫子的尾部断在那里,还有一根黑刺扎入皮肉。我小心地扯出那比针还细的刺,那儿出现了一个紫色的点,指肚又麻又痛,开始发亮了,有些肿。
我用指甲挤压患处,渗出一缕暗黑的血,我一直挤,直到渗不出水,疼痛才减轻。不用说,被蜜蜂蜇了。现在油菜花,桃花,李花都在盛开,天气又暖和,这种小家伙到处嗡嗡地飞舞,为春天助兴。
只是这一次,它的小眼睛不知怎么瞧的,真是看走眼了,居然将我看成一朵花,我倒是希望我再像花般盛开一次。它不光眼睛差,鼻子也不行,哪有这么老,丝毫不鲜艳,还带着难闻的人味的花呢。
看来,那个冬天它是懵里懵懂地过了。
也许它是想亲近人类呢,也许是想感受人类的温暖呢。只是,它打搅了别人的幸福,耽搁了别人的休息,却不知人类一发怒,闭着眼也可将它捻死。
应该是它估量错了,以为这儿还是它的家园,就在去年,这儿也许是。那时,这儿都是庄稼地,金黄的油菜一片片,粉红的桃花点缀其间,一群群的蜜蜂围着农人转,彼此相安。
随着各种机械进入,各色工人来临,这儿挖的挖,建的建,早已没有鲜花满眼,只剩灰尘漫天。农人走了,耕地毁了,蜜蜂不知在哪一天一只都不见。
这只蜜蜂也许在钢铁丛林中迷了路,也许还隐隐保存着去年的一点记忆,鬼迷了心窍,又往这儿钻。莫非它以为我那黄黑的脖颈是往昔熟悉的土地,不顾一切地停落。莫非它看到那被大理石围裹的水管旁,有一株不曾铲掉的油菜花,让它迂回辗转。
只可惜,它的这一次失误让它丢了性命,我却不以为然。手指依然有一丝隐痛,地上那只蜜蜂早已不再动弹,它的身影已经融入大地,与土地一色。或在某时某刻,某人的脚随意一踩,没有人会知道,一个生命在这里升天,留不下一丝怨叹。
除了我有这一些感慨,但那也会在那丝疼痛消散之后的刹那间,一切风轻云淡。
春日晴好,风依旧缠绵,日头依旧缱绻,在上帝没曾召唤我之前,我想继续作一刻神仙。
刚合上眼,耳边又传来嗡嗡声,我恼恨地睁开眼,又一只蜜蜂围着我转。它叫得很急,转得很快,没头没脑,似乎隐藏着很大的悲哀。它应该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来寻找它的伙伴的。只是不知道它是开先那只蜜蜂的谁,父母,兄弟,姊妹,儿女,伴侣?
我没法告诉它,也不敢告诉它,只怕它一悲愤,便向我冲来,将我惹怒了,什么都会干。作为人,我的道貌岸然是有一定的期限。我折下一条树枝,轻轻地驱赶它,它不再向我靠近,但又不知往哪儿去,只是一个劲地乱窜。
我只好将枝条往远处一指,去吧,这儿已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你的故乡在越来越远的远方,你且一边流浪一边寻找。呆在这儿,只会让你肝肠寸断,痛苦难言,甚至连命都玩完。
它又飞回来,绕着我转了一圈,甚至还在枝条上停了一下。它的小眼晶亮,有一丝潮湿在阳光中闪烁,分外刺眼。
它拼尽全力,后腿一蹬,振翅而起,向着远方,笔直而去,搅起一阵风,阳光抖得簌簌响。
我的手指还在痛,一丝丝地,连着心脏。
我的故乡也在远方,我没有翅膀,没有力量,不能像蜜蜂一样,穿过四面围堵的墙,也没有人给我指点,看见归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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