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地虽大,我却仓皇如野狗
我从梦中挣扎着坐起身来,大汗淋漓。环顾四周,不大的房间里堆满杂物,灰尘早已在上面安家,让人不忍打扰。
我走到洗手台前,笼头早已锈得仿佛凝固了时光,我用水盆里仅有的一点水洗了把脸,看着破碎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色和凌乱的头发,心里有些发慌。
我抬头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天边有着彩色的云霞,分不清是晨曦还是薄暮。我忽然想起睡着时有人带来了光,微弱却温暖的光,我想我应该去寻找,不论她是谁,不论她在哪。
念头的迸发得如此突兀,却分外通达,犹如扑火的飞蛾,又像伊卡洛斯,拥抱太阳。
我毫不犹豫走出二十年未曾走出的房间,通过狭长的楼梯,踏上了黄色的土地。我的面前是笔直得不知通往何处的公路,两旁都是一望无际的荒野,我有两辆车,一辆宝马,一辆皮卡。
我花了0.5秒选择了皮卡,告诉自己我喜欢它的颜色,喜欢它的造型,喜欢它残破的尾灯和漏风的挡风玻璃,虽然我压根没看宝马究竟长什么样。
我发动了皮卡,在一阵颠簸中上路,我打开广播,嘶哑的声音响起,放着上个世纪的流行曲目,我知道我身后的小楼在这一刻坍塌,我没有回头。
我忽然觉得自己身在美国西部,没有老马与左轮,却依旧向着太阳冲锋。
我也不知我在黑夜中独行了多久,每次疲惫地闭上眼,我都能看见那点光,一闪一闪在召唤我。
我眨了一下眼,浓浓的夜色忽然就被刺眼的日光取代,太阳不知何时跃到了空中,巍然不动地散发它的酷热。
我的视野里第一次不再是无尽的公路,一栋二层木质酒馆在路旁等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我要停车。
我在酒馆门口关掉广播却没有熄火,下车推门走进了酒馆,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次元。
酒馆内是一群狂欢的怪物,他们有的长着山羊头,有的口中吐出蛇信,都在跟着刺耳的音乐饮酒和跳舞。见我进来,狂欢似乎停滞了片刻,然后就照常进行。
从他们的眼神中我知道,没有人会在意一条偶然闯入的野狗,可我不在乎,我只想寻找那点光,那点扑朔迷离的光。
我径直走向吧台,酒保是一个削瘦的猪头人,我刚想开口,他摆了摆手,示意我先点些什么。
我环顾四周,指了指一个全身长满毛发的人,表示和他一样就好。
酒保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然后麻利地忙活起来,不久便递过一杯猩红的液体,示意我请用。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股辛辣涌入,我却感觉感官变得愈发清晰。
我放下干涸的酒杯还未来得及开后,酒保已经指了指右边,我转头望去,通向二楼的楼梯上,一点微光正不停闪动,光的背后有一个黑色的人影。
我来不及多想,大步走了上去,可我刚刚动身,光连同人影倏然而逝,而窗外,不知何时又变为了黑夜。
我在二楼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决定放弃,原路返回,却发现不知何时狂欢声和音乐都消失了,周围是那么寂静。
可当我一抬头我又笑了,原来他们依旧在远处无声狂欢,只是我在天花板踽踽独行。
我打破酒店的窗户走到室外,回头打量,倒立的酒馆依旧灯火通明。
我回到驾驶座上,打开广播和车灯,忧郁的蓝调响起,我毫无留念地驶离,我知道,那光,就在前面的夜色里。
我的第二站是一座古堡,宏大而静谧,城墙紧挨着公路,让人不得不在意。
我在城堡巍峨的大门前停车,迟疑了片刻,还是选择下车靠近。我在大门上轻轻敲了三下,门板顿时向内倒去,落地时激起漫天尘土,却悄然无息。
我静立了片刻,待尘土归于平静,毅然决然地向内走去。正对入口的便是一个大厅,装修得富丽堂皇,却没有任何灯饰,正中央狭长的餐桌上摆放着各种精美的餐具,餐盘中的食物还冒着热气,其中一个盘子里含着苹果的猪头我看着分外眼熟。
我小心翼翼靠近餐桌,发现十三张华丽的椅子上都空无一人,我随手抓起一把银制的餐刀,反手插在桌子上,却听背后传来响动。
原来大厅两边摆放着的盔甲中有一具动了起来,它缓缓向我走来,每走一步,轰鸣声都在大厅和它自己体内回响。
它走到我面前停下,拔出佩剑,塞到我手中。我想开口询问,它却又转身走向大厅深处。
我追了上去,见他来到一个回旋楼梯前,向上走去,我略一思索,选择向下。
可我每下一层,都能在途中遇到遇到它。我们无数次默默无言地擦身而过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那是一座高塔的顶层,从那可以看到俯视整个城堡。
我好奇的远眺,周围依旧是荒漠,一条公路通往天变,将天割裂为黑白两色。
忽然身后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盔甲不知为何散落了一地,接着我的脚下传来震动,城堡开始下降。
我没有慌张,将手中的剑从高塔上扔了下去,于是,城堡下沉得更快了。
我并不惊慌,当高塔顶层降到地面高度时我一步跨了出去,然后一切都静止了,我最后打量了这个仅剩塔尖外漏的城堡一眼,转身向我的车走去,途中我一不小心踢到了一个剑柄,但我并没有去捡起它。
皮卡继续行驶在没有尽头的公路上,黑夜与白天反复交替,我渐渐有些烦躁,我甚至不敢眼,生怕就是那一刹那就错过了一辈子。
突然,前面出现了光,一大片的光,那是一座城市,黑夜中的城市,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充满诱惑,缱绻的音乐那么柔缓,令人使不上力。
但我没有停车,反而将油门踩到了底,我知道,我追寻的光没有在这里。
我疾驰在一片灯红酒绿中,不曾留念。在我的身后,灯光开始熄灭,楼房开始坍塌。我仿佛是灾难的化身,所过之处只余废墟,又好似末日中的蚂蚁,被塌落的烟尘追赶着向前。
终于,我看到了城市的尽头,那是一片断崖,公路在那里戛然而止,又突兀地出现在对面,只是中间隔着天堑。
我还是没有减速,反手从后座上摸出一把猎枪,是的,我没有左轮,但我有一把猎枪。
我从将猎枪从窗外伸出并对准下方,在车轮驶出悬崖的那一刻扣动扳机,于是下方穿了一声惊天的嚎叫,而皮卡则在空中平稳地行驶。
我继续扣动扳机,下方的声音慢慢从怒吼变为了哀嚎,我面无表情,将子弹用完的猎枪从窗外扔了出去,正好此时皮卡也抵达了对面的公路。
飞过了断崖,皮卡似乎也完成了它的使命,噗嗤了两下缓缓停了下来,停在了一皮瘦马的面前。
瘦马的屁股正对着我,吧唧一坨大便落到了我皮卡的引擎盖上,我没有生气,从副驾驶坐拿了一顶牛仔帽,便下了车。
瘦马看起来如此苍老,它正低着头,在沥青路面上舔着什么。
我尝试骑上它,它很温顺,任由我笨拙地爬上了它的后背,当我跨坐好之后,它抬起头叫了一声,似乎在询问我往哪走。
我迟疑地看了一眼笔直的没有尽头的公路,最终指向了左方,我知道,去哪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点光。
我骑着瘦马走了几年几月几天,我学会了躺在马背上,用帽子蒙住头睡觉。当然老马也学会了闭着眼睛走路,背上的沉重和身下的颠簸让我们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太阳升起又落下,年复一年,我早已迷失在荒漠,但我还记得两件事,身下的老马和前方的光。
忽然我的帽子掉落,太阳直射到我的脸上,我艰难地逆着光看去,原来那点光一直藏在太阳里,或者说,它就是那太阳。
老马也在这时候睁开眼,它回头看了看我,我点点头,它便想出了翅膀,带着我向上飞去。
在离开地面那一刻,我感到某些东西被打破了,那些禁锢我的,那些限制我的,那些束缚我的。
我抬着头,迎向太阳,哪怕越来越热,哪怕有去无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