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的爱
郑重声明:本文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书香澜梦第三届爱情主题积分赛活动。

花儿是十里八村公认的美人。
单说长相,那洁白的皮肤水嫩嫩的,像是三月里刚刚绽放的花朵,这在十里八村可是不多见;一双大眼睛总是害羞地藏在宽宽的双眼皮下面,她微微一笑,浓浓的睫毛轻轻聚起,就有两汪清波在沐浴春风般荡漾开来;再看那身段,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细细的腰部和长长的双腿,只要她走过,就会有人悄悄地说:“不愧是大城市上过学,走路都比别人好看。听说师范学校还学舞蹈嘞。”
花儿18岁的时候,农村还比较流行提亲。
受托前来提亲的媒人们排着队,她们一个接着一个,把她家里的门槛都快踢破了。她们的说辞各有不同,那就是把自己介绍的男孩家夸得天花乱坠,但是又万变不离其宗:
“她爹,女儿大了不中留,找一个农村的女婿也能把花儿留在你身边,万一她找一个城里地飞走了,你老了也没人管。”
“她爹呀!你可别犯傻,花儿不是你亲生的,眼看就要毕业了,你不赶快给她定个亲,人可就留不住了。”
花儿看到爹总是沉默着不说话,他捏一撮烟丝按进烟袋锅里,一口接一口地抽着,花儿知道他担心的是啥。
花儿又何尝舍得离开爹呢?她永远记得7岁的时候,娘得了心脏病走了。没多久,一对夫妇悄悄地在村头张望,爹说那是干爸干妈。花儿穿上干妈买的新裙子(那是电视里才有的款式),她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花蝴蝶一样飞出院子,向人们展示。
村里人悄悄地说:“瞧,那就是花儿的亲爹亲娘,肯定该把她领走了。”
花儿不信,她回到家里问爹,可是他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一口一口地吸着旱烟,吧嗒吧嗒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条毛巾,使劲拧了一圈又一圈。花儿一下子明白了,她把裙子从身上扯下来,扔在地上,哭着把那两个“亲爸亲妈”推出了家门。
每年过年的时候,花儿都被接到姥姥家看灯。姥姥总是像讲故事一样对花儿说很多过去事情。
姥姥说:你爹和娘一直想要一个孩子。那年都立春了,天上还飘起了鹅毛一样的雪花,你娘赶集的路上听到有婴儿在哭,她在路边看到了一个小碎花的襁褓,里面有一个小婴儿哭紫了脸,也可能是冻得。她赶快解开棉袄,把小婴儿塞进自己的怀里。小婴儿在她怀里暖了一会,竟然睡着了。她在那里等了很长时间也没有人来找,她知道她是被遗弃了。
哎,命运真是不公呀!那个年代计划生育很紧,有些人喜欢孩子却生不出来,有些人却一个接着一个地生着,可是结果往往让他们失望,他们把多余的女孩送人或者遗弃,直到生出男孩才会罢休。你也是一个命不好的孩子。
你娘回到家里神神秘秘地把你爹拉进里屋,从怀里掏出一个瘦小的婴儿,把他吓了一跳。你那时这么小,像一个小猫娃,放在鞋子里面都不显眼。姥姥总是边说边比画。
你看到胡子拉碴的他竟然不哭,还咧开嘴巴笑了。一层雾气蒙上了你爹的眼睛,他可怜你这么小就离开了亲妈,也激动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娃。他们给你起名字叫花儿。
你呀像春天里的花骨朵一样,需要奶水。你娘一手抱着你一手提着点心,天天往家里有婴儿的人家跑。可是那时候生活条件普遍不好,去的次数多了,人家婉转地拒绝着。于是你爹花了家里所有的钱,买回来一只奶羊,每当你饿了,你爹就给你挤羊奶。当羊奶在火上咕噜噜地冒着热气,你急得嗷嗷叫,奶煮好之后,你爹一口一口地吹着,可是你等不及凉凉,双手抱过他的手和奶瓶,一口气喝个肚圆。你那时候呀,胳膊腿都是这么细(姥姥伸出她的大拇指),但是这双爱笑的大眼睛和砰砰响的圆肚子都在说:吃饱了。
小时候的故事花儿听了无数遍,花儿五六岁的时候已经记事了。
她记得,爹在院子里破竹子、编竹篮,她就搬着小凳子坐在旁边陪着爹。破竹子的时候伤到手是经常发生的事情,爹从来都不当回事。可是花儿总是心疼得捧起他的手,鼓起腮帮子使劲地吹着,然后风一样跑回屋,把珍藏的竹子芯捏一点出来,轻轻地贴在伤口上,奶声奶气地问:“爹,还疼不疼了?”
爹从来没有因为受伤而哭过,她第一次看见爹哭是在亲爹亲妈走后。那天的月亮像个圆盘挂在树梢,花儿看到爹靠坐在门槛上,花儿挨着爹坐着。她看到一层雾气弥漫了爹的双眼,它们汇聚在眼眶里直打转,为了阻止他们冲出来,他几次抬起头望向月亮。
花儿说:“爹,我不走,我永远和你在一起。”两颗硕大的泪珠夺眶而出,砸在地上,地上的沙土吓得跳到一边,给泪珠让出一个深深的坑。
花儿不愿意跟着亲爸亲妈走,可是跟着爹也受了不少苦。每到夏天割麦子的时候,别人家几个大人一起上场抢收,否则麦子就都跳出麦壳落到了地里。花儿也拿着爹为她准备的小镰刀,非要陪着爹一起下地。爹割麦子一个来回,花儿也能割半垄,他们天天到月亮升到半空的时候才能完成一天的任务。爹用架子车把麦子都装在上面,然后坐在麦子上回家。有一次月亮不知怎么就躲起来了,回家的路上车子靠边多了一点点,路过一个大坑时一下子就翻了下来。花儿最先掉进坑里,然后是麦秸秆把她压得严严实实。爹跳进坑里疯了一样扒拉着麦秸秆,把花儿解救出来。那天车子和麦子都不要了,爹抱着花儿回了家,在灯光下小心翼翼地择去她脸上的麦芒,可是水花在眼睛里打转,他总是看不清楚,一次次捏空。
那天夜里,花儿半夜醒来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像冬日的寒风在呜咽,她害怕极了。
爹托人找了个工作,在乡里的中学做饭,花儿跟着他一起住进了学校宿舍。他在学校负责蒸馍的工作,那时候还没有和面的机器,全校几百个师生吃的馍都要他一个人负责。他的胳膊在日复一日的重复性工作中越重越严重,整个胳膊贴满了止疼膏,花儿晚上用热毛巾给他敷了又敷,她转身在热水中投毛巾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让泪水流到脸盆中,转身前再换上笑容。她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让爹爹过上好日子。
学校里有一个图书室,里面有很多书,小小的花儿总喜欢待在那里。她在书中慢慢长大了,并且考上了师范学校。爹从学校辞职,开了一个小商店。
花儿快要毕业的时候,她的亲爹亲妈再次上门,他们说要在县城给花儿安排工作。说媒的人们却一遍遍提醒他,只要花儿一去亲爹亲妈那里,就可能再也不回来了,这十几年的辛苦就白费了。最好是找一个上门女婿,等老了可以养老送终。这些话她们不仅是说给花儿爹听,也是说给花儿听的。花儿听爹的,可是爹总是不说话,他让花儿自己选择。
花儿每次放假的时候,商店的生意都特别好,很多男青年是在乡里中学毕业的,他们都认识花儿,也认识花儿的爹。他们买完东西之后还总是在那里聊东聊西,想尽办法在那里多待一会儿。春节的时候,同村的几个大男孩也总是聚集在小店里看电视,直到花儿的爹赶几次,他们才挪动脚步,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其实花儿和爹都知道,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花儿毕业后在县城的一所学校上班,她想要属于自己的爱情,可是她也想找一个上门女婿。刚刚到县城里上班,爹说一个女孩子单独住着不安全,非要她住到亲爸亲妈的家里。于是她的名字从花儿变成了二妞,亲爹亲妈这样叫,他们的亲戚也这样叫。每当花儿听到他们这样叫她,心就好像掉进了圪针对,又疼又刺痒,所以她觉得特别孤单。
她每到周末就搭汽车回爹的家。
有一次,在车站等车的时候,一辆嘉陵摩托车在面前戛然而止,头盔脱下后露出一张熟悉的脸,那是同村的伟,他在县城的公安局上班。又是一个周末,伟在花儿家楼下等她,递给她一个崭新的头盔,告诉她以后的每个周末,他们都可以一起骑摩托车回家。
村里的人渐渐看明白了。
“奇怪,平时很少见伟回来,现在怎么回来得这么勤?”
“他和花儿在处对象吧?好几次我都看到他的摩托车后面坐着花儿。”
“你看,伟每次回来都先去花儿家,抢着干活。”
“这两人挺般配,这样一举两得了。”
春天的时候,摩托车行驶在乡间小道,漫山遍野开着淡紫色的小花,花香把他们包围着。夏天的时候,碧绿的麦田一望无际,摩托车在乡间小道上行驶,风吹麦浪令人陶醉。中秋节到了,伟的家长托媒人前来提亲,两家商量春节把喜事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