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
一
农历八月初四，不冷不热，这一天是个好日子。黄历上说——宜嫁娶。
老苟笔直地站着，在同学们的指挥下不停地调整领结，“老子等这一天等了整整三十五年了！”他对着我恶狠狠地说。
“你特么又不是今天出狱，至于么?还等了三十五年?”我在一旁嗤笑他，“快点的吧，宋小盼那头等着呢！”
“宋什么小盼，叫嫂子！”老苟嗔怒道，“想不到我苟直也有今天。”他笑起来的德性跟十年前没什么两样，还是那么得傻叉。
二
老苟的确应该高兴，谁娶老婆不高兴？
十年前的一次公司庆功宴上，老苟代表市场部发言，这小子酒一喝高就爱大放厥词:“感谢我的女朋友王伊然，是她在我快撑不住的时候鼓励我别放弃，谢谢你伊然，你做的饭真好吃，我想一辈子都吃你做的豆腐，王伊然我爱你！”
此言一出，台下立马轰然大笑，老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马给自己打圆场说:“也特别感谢姜经理，改天请你吃我们家伊然的豆腐！”
说完大笑，“有女朋友真好！”老苟确实喝多了，像只被人灌醉了的猴子。
这次台下彻底炸了锅，顿时间嬉笑声、嘘声、骂声是此起彼伏，场面彻底陷入了混乱，反倒是姜经理面露微笑稳坐餐桌，五十多岁经过世面的领导果然不一样。
作为主持人，我小声提示老苟该说一点场面话，这货终于意识到了自己酒后失态，赶忙给大家赔不是，连连说自己是个直男，不会讲话，随即跳下台抓起一瓶五粮液仰脖就干。
医院里躺了两天后，老苟算是废了，出院后的第一个月，他被公司踢出了“晨博公司高层管理群”。至于原因，人事部的辞退信上是这么说的——作为新晋市场部经理，苟直同志没能通过公司规定的一个月考核期，现按照章程作出辞退处理。落款“姜德仁”。
三
“伊然要跟我分手了。”
老苟出院后的第一天，他给我发来了微信。
“这事儿我从你朋友圈儿里知道了，你还是想想自己的前途吧，我说你什么好？”
凌晨两点半，李倩躺在我怀里睡得正香。
“她真特别好，我舍不得，心里难受，想喝酒。”
“滚，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你说，直男癌还有救吗？”
“没药医了我看你。”
“姓王的都他妈的王八蛋！老子那么爱你，你说分就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老苟突然给我发来了一段语音，断断续续的，还夹杂着车流声。
“骂谁呢？我特么也姓王！”
“没骂你，你激动个蛋。”
第二天中午我找上老苟家，只见他肿着眼泡，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眼神呆滞着看着天花板，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怎么办？工作丢了，眼看就要结婚的王伊然也分了。”
“我发誓，我要创业！”苟直腾得一下坐了起来，“什么爱情，统统都是骗人的！”
“这就对了，这世上，除了你爹你妈，也就钱不会骗你。”
“嗯，你跟李倩要好好的。”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措手不及。
“我们两好着呢，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北漂。”
他斩钉截铁的样子不由地让我想起了荆轲刺秦王。
四
此一别，物是人非，整十年。
“我当初就看出来你小子有开婚庆公司的潜质。”老苟在我面前显摆他的礼服，“觉得哥们儿帅吗今天?”
“帅，都快掉渣了！”
“不容易啊这十年！”老苟趁着司机热车的功夫，问我讨了根烟，“王伊然要是当初没跟我分手，我也不会有今天。”
“别扯淡了，结婚呢今儿，说什么前女友啊！不吉利！”
“对，你说得对，哈哈哈哈，你看我，一高兴就说错话。”
“你怕是改不了了。”
“我多羡慕你啊，婚庆公司老总，会说话，情商高！”
“我他妈还羡慕你呢，你那科技公司现在快过C轮了吧？眼瞅着就要上市了吧？”
“别提了，为这事儿，我头发都快熬光了。”
我这才仔细地打量起老苟的发型，确定是地中海无疑了，“都不容易啊，咱两有的一拼。”
五
伴随着婚礼进行曲，整场的婚礼进入到了高潮，新娘子披着洁白的婚纱在老父亲的牵手下缓缓地走到老苟面前，在神父和所有亲朋好友的见证下，老苟和他的妻子交换了戒指。
“亲一个，亲一个！”台下开始起哄，我在场上也跟着打趣道:“亲一个吧，新郎，你看新娘子今天多么美?你就不动心吗？”
“我巴不得现在就入洞房！”老苟一把抢过我的话筒，“亲，我们两天天亲！”
一旁的新娘子羞涩地掩面，我却分明能看到老苟眼里闪烁着泪花。老苟和宋小盼两个人，一黑一百，一胖一瘦，我始终没能说出“郎才女貌”这个词。
六
大概一个半月后，老苟度蜜月回来，整个人显得更黑了，又瘦了一圈。
“看样子嫂子把你折腾得不轻。”
“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上她吗？”
说实在话，这正是我一直以来想要问的。
“她没有王伊然漂亮，也没有她会做饭，但是三年了，只要有她在，我心里就会觉得踏实，王伊然就从来没有给过我这样的感觉。”
“那你当时还那么巴巴地喜欢她?”我点了根烟说道，“说真的，你知道当初王伊然为什么和你分手吗？”我开始调侃他。
“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了，她嫌弃我不会说话，在晚宴上还为了豆腐那事儿丢了工作。咳，说白了就是我给她丢人了。”老苟也点了根烟，只是那么淡淡地看着烟雾缭绕，从烟头升起，再从烟头蔓延到烟嘴……
我也跟着若有所思。
“李倩呢？你两后来是怎么回事？分了得有五年了吧?”
“都过去了，不说也罢。”我深吸一口烟，说道。
“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寻思着结婚过日子了。”
“忙完了这阵再说吧，事业要紧。”
“都特么废话，宋小盼就是我在天桥上认识的，怎么的，摆地摊照样也是事业！”
“咱两说的是一回事儿吗？”
七
送走了老苟之后，我独自一人对着窗外抽完了剩下的半包烟。
“if your heart has no place to perch on, you will be a differ wherever you are.”
我随手发了一个朋友圈，配图是一张夕阳下的大海，绚烂的昏黄把海水点缀得就像是一副油画。老苟秒评道——哥懂你。
八
时间在一天天地流逝，老苟依然会不定时地在朋友圈里分享他和她妻子的喜事，从宣布结婚到孩子满月，直到孩子会叫爸爸，他都一条不落地记录着、沉浸着、喜悦着。
作为一个婚庆公司的老板兼司仪主持，我曾旁观过很多次这样的幸福，可是它们只与我有短暂的关系。当合同到期后，我还是会接二连三地迎来属于别人的幸福……
九
十个月后，我接到了一单生意。新郎叫许向儒，新娘叫李倩。
“下面，让我们再次用最热情的掌声祝福这对新人，祝福他们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结束了主持的最后一个流程后，我开车去覃荨的家，在路上给她打了个电话。
“我正在飞往幸福的路上！一百二十码！”
“王焱你疯啦！你在干嘛啊?慢点开，你到底在干嘛啊?”
“我要娶你！”
我穿越过三条人山人海的街道，等了五个红绿灯，踩了八次急刹车，终于在晚上九点三十一分的时候来到了覃荨的楼下。
“王焱，哪有人穿着司仪的礼服上门求婚的?”覃荨羞涩地站在门口，二条在我的脚边绕来绕去，摇晃着尾巴。
我抱起她，在她的唇上深深地吻了一下，“说你愿意。”
“我愿意。”
